原文
王神念羊侃羊鸦仁
王神念,太原祁人也。少好儒术,尤明内典。仕魏位潁川太守,与子僧辩据郡归梁,封南城县侯。历安成、武阳、宣城内史,皆着政绩。后爲青、冀二州刺史。神念性刚正,所更州郡必禁止淫祠,时青州东北有石鹿山临海,先有神庙祅巫,欺惑百姓,远近祈祷,糜费极多。及神念至,便令毁撤,风俗遂改。后征爲右卫将军,卒于官,諡曰壮。及元帝初,追赠侍中、中书令,改諡忠公。
神念少善骑射,及老不衰。尝于武帝前手执二刀楯,左右交度,驭马往来,冠绝群伍。
时复有杨华者,能作惊军骑,亦一时妙捷,帝深赏之。华本名白花,武都仇池人。父大眼爲魏名将。华少有勇力,容貌瑰伟,魏胡太后逼幸之。华惧祸,及大眼死,拥部曲,载父尸,改名华,来降。胡太后追思不已,爲作杨白花歌辞,使宫人昼夜连臂蹋蹄歌之,声甚凄断。华后位太子左卫率,卒于侯景军中。
神念长子遵业,位太仆卿。次子僧辩。
僧辩字君才,学涉该博,尤明左氏春秋。言辞辩捷,器宇肃然,虽射不穿劄,而有陵云之气。元帝爲江州刺史,僧辩随府爲中兵参军。时有安成望族刘敬躬者,田间得白蛆化爲金龟,将销之,龟生光照室,敬躬以爲神而祷之。所请多验,无赖者多依之。平生有德有怨者必报,遂谋作乱,远近回应。元帝命中直兵参军曹子郢讨之,使僧辩袭安成。子郢既破其军,敬躬走安成,僧辩禽之。又讨平安州反蛮,由是以勇略称。
元帝除荆州,僧辩爲贞毅府谘议参军,代柳仲礼爲竟陵太守。及侯景反,元帝命僧辩总督舟师一万赴援。及至,台城陷没,侯景悉收其军实而厚加绥抚,遣归竟陵。于是倍道兼行,西就元帝。元帝承制,以爲领军将军。及荆、湘疑贰,元帝令僧辩及鲍泉讨之。时僧辩以竟陵间部下皆劲勇,犹未尽来,意欲待集然后上顿。与泉俱入,使泉先言之,泉入不敢言。元帝问僧辩,僧辩以情对。元帝性忌,以爲迁延不去,大怒厉声曰:“卿惮行拒命,欲同贼邪?今唯死耳。”僧辩对曰:“今日就戮甘心,但恨不见老母。”帝自斫之,中其髀,流血至地,闷绝,久之方苏。即送廷尉,并收其子侄并系之。其母脱簪珥待罪,帝意解,赐以良药,故不死。会岳阳军袭江陵,人情搔扰。元帝遣就狱出僧辩以爲城内都督。俄而岳阳奔退,而鲍泉力不能克长沙,帝命僧辩代之。僧辩仍部分将帅,并力攻围,遂平湘土。还复领军将军。
侯景浮江西寇,军次夏首。僧辩爲大都督,军次巴陵。景既陷郢城,将进寇荆州,于是缘江屯戍望风请服。僧辩并沈公私船于水,分命衆军乘城固守,偃旗卧鼓,安若无人。翌日,贼衆济江,轻骑至城下,谓城中曰:“语王领军,何不早降?“僧辩使答曰:“大军但向荆州,此城自当非碍。僧辩百口在人掌握,岂得便降。”景军肉薄苦攻,城内同时鼓噪,矢石雨下,贼乃引退。元帝又命平北将军胡僧佑率兵援僧辩。是日,贼复攻城不克,又爲火舰烧栅,风不便,自焚而退。有流星堕其营中,贼徒大骇,相顾失色。贼帅任约又爲陆法和所禽,景乃烧营夜遁,旋军夏首。
元帝以僧辩爲征东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江州刺史,封长宁县公,命即率巴陵诸军沿流讨景。攻拔鲁山,仍攻郢,即入罗城。又有大星如车轮坠贼营,去地十丈变成火,一时碎散。有龙自城出,五色光曜,入城前鹦鹉洲水中。景闻之,倍道归建邺。贼帅宋子仙等困蹙,求输郢城,身还就景。僧辩僞许之。子仙谓爲信然,浮舟将发,僧辩命杜龛鼓噪掩至,大破之,禽子仙、丁和等送江陵。元帝命生钉和舌脔杀之。
郢州既平,僧辩进师寻阳。军人多梦周何二庙神云:“吾已助天子讨贼。”自称征讨大将军,并乘朱航。俄而反曰:“已杀景。”同梦者数十百焉。
元帝加僧辩侍中、尚书令、征东大将军。僧辩频表劝进,并蒙优答。于是发江州直指建邺,乃先命南兖州刺史侯瑱袭南陵、鹊头等戍,并克之。
先是,陈武帝率衆五万出自南江,前军五千行至盆口。陈武名盖僧辩,僧辩惮之。既至盆口,与僧辩会于白茅洲爲盟。于是升坛歃血,共读盟文,辞气慷慨,皆泪下沾衿。及发鹊头,中江而风浪,师人咸惧。僧辩再拜告天曰:“僧辩忠臣,奉辞伐罪,社稷中兴,当使风息;若鼎命中沦,请从此逝。”言讫风止,自此遂泛安流。有群鱼跃水飞空引导,贼望官军上有五色云,双龙挟舰,行甚迅疾。
景自出战于石头城北,僧辩等大破之。卢晖略闻景战败,以石头城降。僧辩引军入据之。景走朱方,僧辩命衆将入据台城。其夜军人失火烧太极殿及东西堂。僧辩虽有灭贼之功,而驭下无法,军人卤掠,驱逼居人。都下百姓父子兄弟相哭,自石头至于东城,被执缚者,男女裸露,衵衣不免。缘淮号叫,翻思景焉。
僧辩命侯瑱、裴之横东追景,僞行台赵伯超自吴松江降侯瑱,瑱送至僧辩,僧辩谓曰:“卿荷国重恩,遂复同逆,今日之事,将欲如何。”因命送江陵。伯超既出,僧辩顾坐客曰:“朝廷昔唯知有赵伯超,岂识王僧辩乎。社稷既倾,爲我所复,人之兴废,亦复何常。”宾客皆前称叹功德,僧辩戄然,乃谬答曰:“此乃圣上威德,群帅用命,老夫虽滥居戎首,何力之有焉。”于是逆寇悉平。
元帝即位,授镇卫将军、司徒,加班剑二十人,改封永宁郡公,侍中、尚书令如故。
先是,天监中沙门释宝志爲谶云:“太岁龙,将无理。萧经霜,草应死。馀人散,十八子。”时言萧氏当灭,李氏代兴。及湘州贼陆纳等攻破衡州刺史丁道贵,而李洪雅又自零陵称助讨纳。既而朝廷未达其心,诏征僧辩就宜丰侯循南征,爲都督东上诸军事。以陈武帝爲都督西下诸军事。先是,陈武让都督于僧辩,僧辩不受,故元帝分爲东西都督而俱南讨焉。寻而洪雅降纳,纳以爲应符,于是共议拜洪雅爲大将军,尊事爲主。洪雅乘平肩大舆,伞盖、鼓吹,羽仪悉备,翼从入长沙城。时纳等据车轮,夹岸爲城,士卒皆百战之馀,器甲精严,徒党勇锐,蒙冲斗舰,亘水陵山。时天日清明,初无云雾,军发之际,忽然风雨,时人谓爲泣军,百姓窃言知其败也。三月庚寅,有两龙自城西江中腾跃升天,五色分明,遥映江水。百姓咸仰面目之,父老或聚而悲,窃相谓曰:“地龙已去,国其亡乎。”初,纳造大舰,一名曰三王舰者,邵陵王、河东王、桂阳嗣王三人并爲元帝所害,故立其像于舰,祭乙太牢,加其节盖羽仪鼓吹,每战辄祭之以求福。又造二舰,一曰青龙舰,一曰白虎舰,皆衣以牛皮,并高十五丈,选其中尤勇健者乘之。僧辩惮之,稍作连城以逼焉。贼不敢交锋,并怀懈怠。僧辩因其无备,亲执旗鼓以诫进止,群贼大败,归保长沙。僧辩乃命筑垒围之,而自出临视。贼知不设备,其党吴藏、李贤明等蒙楯直进,僧辩尚据胡床不爲之动,指麾勇敢,遂斩贤明,贼乃退归。初,陵纳作逆,以王琳爲辞,云“若放琳则自服”。时衆军未之许,而武陵王纪拥衆上流,内外骇惧。元帝乃遣琳和解之,湘州乃平。因被诏会衆军西讨。寻而武陵败绩。
是时,齐遣郭元建谋袭建邺,又遣其大将东方老等继之。陈武帝闻之,驰报江陵。元帝即诏僧辩急下赴援。僧辩次姑孰,即留镇焉。先命豫州刺史侯瑱筑垒于东关以拒北军,征吴郡太守张彪、吴兴太守裴之横会瑱而大败之。僧辩振旅归建邺。承圣三年二月,诏以僧辩爲太尉、车骑大将军。顷之丁母忧。母姓魏氏,性甚安和,善于绥接,家门内外莫不怀之。初,僧辩下狱,母流泪徒行,将入谢罪,元帝不与相见。时贞惠世子有宠,母诣合自陈无训,涕泗呜咽,衆并矜之。及僧辩罪免,母深相责厉,辞色俱严。虽克复旧都,功盖宇宙,母恒自谦损,不以富贵骄物,朝野称之,谓爲明哲妇人。及亡,甚见湣悼,且以僧辩勋重,故丧礼加焉。命侍中、谒者监护丧事,諡曰贞敬太夫人。灵柩将归建康,又遣谒者至舟渚吊祭。
其年十月,魏遣兵及梁王察合衆将袭江陵,元帝征僧辩于建邺,爲大都督、荆州刺史。未至,而荆州已灭。及敬帝初即梁王位,僧辩预援立功,承制进骠骑大将军、中书监、都督中外诸军事、录尚书。与陈武帝参谋讨伐。
时齐文宣又纳贞阳侯明以爲梁嗣,与僧辩书,并贞阳亦频与僧辩书,论还国继统之事。僧辩不纳。及贞阳与齐上党王高涣至东关,散骑常侍裴之横军败,僧辩遂谋纳贞阳,仍书定君臣之礼。因遣第七子显、显所生刘并弟子珍往充质,遣左户尚书周弘正至历阳迎明。又遣吏部尚书王通送啓,因求以敬帝爲皇太子。明报书许之。僧辩遣使送质于邺,贞阳求度卫士三千。僧辩虑其爲变,止受散卒千人而已,并遣龙舟法驾往迎。贞阳济江之日,僧辩拥烜中流,不敢就岸,末乃同会于江宁浦。明践位,授僧辩大司马,领太子太傅、扬州牧,馀如故。
陈武帝时爲司空、南徐州刺史,因自京口举兵袭之。僧辩常处石头城,是日视事,军人已踰城北而入,南门又白有兵来。僧辩与子頠遽走出合,计无所出,乃据南门楼拜请求哀。陈武纵火焚之,方共頠下就执。陈武谓曰:“我有何辜,公欲与齐师赐讨。”又曰:“何意全无防备。”僧辩曰:“委公北门,何谓无备?”是夜,及子頠俱被绞杀。
初,僧辩平建邺,遣陈武守京口,推以赤心,结廉、蔺之分。且爲第三子頠许娶陈武章后所生女,未昏而僧辩母亡,然情好甚密,其长子顗屡谏不听。至是,会江淮人报云“齐兵大举至寿春”,僧辩谓齐军必出江表,因遣记室参军江旰以事报陈武,仍使整舟舰器械。陈武宿有图僧辩志,乃闻命,留旰城中,衔枚而进。知谋者唯侯安都、周文育而已,外人但谓江旰徵兵扞北。安都舟舰将趣石头,陈武控马未进。安都大惧,乃追陈武骂曰:“今日作贼,事势已成,生死须决,在后欲何所望?若败俱死,后期得免斫头邪?”陈武曰:“安都嗔我。”乃敢进,遂克之,时寿春竟无齐军,又非陈武之谲,殆天授也。顗承圣初位侍中,魏克江陵,随王琳入齐,爲竟陵郡守。齐遣王琳镇寿春,将图江左。及陈平淮南杀琳,顗闻之,乃出郡城南登高冢上,号哭一恸而绝。
顗弟颁,少有志节,恒随梁元帝。及荆州覆灭,入于魏。僧辩既亡,弟僧智得就任约。败走,僧智肥不能行,又遇害。
僧智弟僧愔位谯州刺史,征萧勃,及闻兄死,引军还。时吴州刺史羊亮隶在僧愔下,与僧愔不平,密召侯瑱见禽。僧愔以名义责瑱,瑱乃委罪于将羊鲲斩之。僧愔复得奔齐,与徐嗣徽等挟齐军攻陈。军败,窜逸荒野,莫知所之,仰天叹曰:“雠耻不雪,未欲身膏野草,若精诚有感,当得道路,誓不受辱人手。”拔刀将自刎,闻空中催令急去,僧愔异之,勉力驰进,行一里许,顾向处已有陈人。踰越江山,仅得归齐。
徐嗣徽,高平人,父云伯自青部南归,位终新蔡太守。侯景之乱,嗣徽归荆州,元帝以爲罗州刺史,及弟嗣宗、嗣産并有武用。嗣徽从征巴丘,以功爲太子右卫率、监南荆州。徐州之亡,任秦州刺史。嗣産先在建邺,嗣宗自荆州灭亡中逃得至都。从弟嗣先即僧辩之甥,复爲比丘慧暹藏,得脱俱还。及僧辩见害,兄弟抽刀裂眦,志在立功,俱逃就兄嗣徽,密结南豫州刺史任约与僧辩故旧,图陈武帝。帝遣江旰说之,嗣徽执旰送邺乞师焉。齐文宣帝授爲仪同,命将应赴。及石头败退,复请兵于齐,与任约、王晔、席臯同心度江。及战败,嗣徽堕马,嗣宗援兄见害。嗣産爲陈武军所禽,辞色不挠而死。任约、王晔得北归。
羊侃字祖忻,泰山梁父人也。父祉,北史有传。侃少而瑰伟,身长七尺八寸,雅爱文史。弱冠随父在梁州立功,初爲尚书郎,以力闻。魏帝常谓曰:“郎官谓卿爲虎,岂羊质虎皮乎?试作虎状。”侃因伏,以手抉殿没指。魏帝壮之,赐以珠剑。正光中,秦州羌莫折念生据州反,仍遣其弟天生攻陷岐州,寇雍州。侃爲偏将,隶萧宝寅往讨之,射杀天生,其衆即溃。以功爲征东大将军、东道行台,领泰山太守,进爵钜平侯。
初,其父祉恒使侃南归,侃至是将举济、河以成先志。其从兄兖州刺史敦密知之,据州拒侃,侃乃率精兵三万袭之,不克,仍筑十馀城以守之。梁朝赏授一与元法僧同。魏帝闻之,使授侃骠骑大将军、司徒、泰山郡公,长爲兖州刺史。侃斩其使。魏人大骇,令仆射于晖率衆十万及高欢、尔朱阳都等相继而至。栅中矢尽,南军不进,乃夜溃围而出。一日一夜,乃出魏境。至渣口,衆尚万余人,马二千匹。将入南,士卒竟夜悲歌,侃乃谢曰;“卿等怀土,幸适去留。”各拜辞而去。
侃以大通三年至建邺,授徐州刺史,并其兄默及三弟忱、给、元皆拜刺史。侃封高昌县侯,累迁太子左卫率,中。车驾幸乐游苑,侃预宴。时少府奏新造两刃矟成,长二丈四尺,围一尺三寸。帝因赐侃河南国紫骝令试之。侃执矟上马,左右击刺,特尽其妙。观者登树。帝曰:“此树必爲侍中折矣。”俄而果折,因号此矟爲折树矟。北人降者,唯侃是衣冠馀绪,帝宠之踰于他者,谓曰:“朕少时捉矟,形势似卿,今失其旧体,殊觉不奇。”上又制武宴诗三十韵示侃,侃即席上应诏。帝览曰:“吾闻仁者有勇,今见勇者有仁,可谓邹、鲁遗风,英贤不绝。”是日诏入直殿省,啓尚方仗不堪用。上大怒,坐者非一。及侯景作逆,果弊于仗粗。
后迁都官尚书,尚书令何敬容用事,与之并省,未尝游造。左卫兰钦同侍宫宴,词色少交,侃于坐折之曰:“小子!汝以铜鼓买朱异作父,韦粲作兄,何敢无宜适。”朱时在席。后华林法会,钦拜谢于省中。王铨谓钦曰:“卿能屈膝廉公,弥见尽美;然羊公意犹未释,容能更置一拜?”钦从之。宦者张僧胤尝候侃,侃曰:“我床非阉人所坐。”竟不前之。时论美其贞正。
太清元年,爲侍中,会大举北侵,以侃爲冠军将军,监作寒山堰事。堰立,侃劝元帅贞阳侯明乘水攻彭城,不见纳。既而魏援大至,侃频言乘其远来可击,旦日又劝出战,并不从。侃乃率所领顿堰上。及衆军败,侃结阵徐还。
二年,复爲都官尚书。侯景反,攻陷历阳,帝问侃讨景之策。侃求以二千人急据采石,令邵陵王袭取寿春,使景进不得前,退失巢窟,乌合之衆,自然瓦解。议者谓景未敢便逼都,遂寝其策。令王质往。侃曰:“今兹败矣。”乃令侃率千馀骑顿望国门。景至新林,追侃入副宣城王都督城内诸军事。
时景既卒至,百姓竞入,公私混乱,无复次序。侃乃区分防拟,皆以宗室间之。军人争入武库,自取器甲,所司不能禁,侃命斩数人方得止。是时梁兴四十七年,境内无事,公卿在位,及闾里士大夫莫见兵甲。贼至卒迫,公私骇震。时宿将已尽,后进少年并出在外,城中唯有侃及柳津、韦黯。津年老且疾,黯懦而无谋,军旅指撝,一决于侃,胆力俱壮,简文深仗之。
及贼逼城,衆皆凶惧,侃僞称得外射书,云“邵陵、西昌侯已至近路”,衆乃少安。贼攻东掖门,纵火甚盛。侃以水沃灭火,射杀数人,贼乃退。加侍中、军师将军。有诏送金五千两、银万两、绢万匹赐战士。侃辞不受,部曲千馀人并私加赏赉。
贼爲尖顶木驴攻城,矢石所不能制。侃作雉尾炬,施铁镞,以油灌之,掷驴上焚之俄尽。贼又东西起二土山以临城,城中震骇。侃命爲地道,潜引其土山,不能立。贼又作登城楼车,高十馀丈,欲临射城中。侃曰:“车高堑虚,彼来必倒,可卧而观之。”及车动果倒,衆皆服焉。
贼既频攻不捷,乃筑长围。朱异、张绾议出击之。帝以问侃,侃曰:“不可,贼多日攻城,既不能下,故立长围,欲引城中降者耳。今击之,出人若少,不足破贼;若多,则一旦失利,门隘桥小,必大致挫衄。”不从,遂使千余人出战。未及交锋,望风退走,果以争桥赴水,死者太半。
初,侃长子鷟爲景所获,执来城下示侃。侃谓曰:“我倾宗报主,犹恨不足,岂复计此一子。幸早杀之。”数日复持来,侃谓鷟曰:“久以汝爲死,犹在邪?吾以身许国,誓死行阵,终不以尔而生进退。”因引弓射之。贼以其忠义,亦弗之害。
景遣仪同傅士哲呼侃与语,曰:“侯王远来问讯天子,何爲闭拒不时进纳?尚书国家大臣,宜啓朝廷。”侃曰:“侯将军奔亡之后,归命国家,重镇方城,悬相任寄,何所患苦,忽致称兵,岂有人臣而至于此。吾不能妄受浮说,开门揖盗。”士哲曰:“在北之日,久挹风猷,愿去戎服,得一相见。”侃爲免胄,士哲瞻望久之而去,其爲北人所钦慕如此。
后大雨,城内土山崩,贼乘之垂入,苦战不能禁。侃乃令多掷火,爲火城以断其路,徐于城内筑城,贼不能进。寻以疾卒于城内,赠侍中、护军将军。子球嗣。
侃少雄勇,膂力绝人,所用弓至二十石,马上用六石弓。尝于兖州尧庙蹋壁,直上至五寻,横行得七迹。泗桥有数石人,长八尺,大十围。侃执以相击,悉皆破碎。性豪侈,善音律,自造采莲、棹歌两曲,甚有新致。姬妾列侍,穷极奢靡。有弹筝人陆太喜着鹿角爪,长七寸。舞人张净琬腰围一尺六寸,时人咸推能掌上舞。又有孙荆玉能反腰帖地,衔得席上玉簪。敕赉歌人王娥儿,东宫亦赉歌者屈偶之,并妙尽奇曲,一时无对。初赴衡州,于两艖滏起三间通梁水斋,饰以珠玉,加之锦缋,盛设帷屏,列女乐。乘潮解缆,临波置酒,缘塘傍水,观者填咽。大同中,魏使阳斐与侃在北尝同学,有诏命侃延斐同宴。宾客三百馀人,食器皆金玉杂宝,奏三部女乐。至夕,侍婢百余人俱执金花烛。侃不饮酒而好宾游,终日献酬,同其醉醒。
性宽厚,有器局。尝南还至涟口置酒,有客张孺才者,醉于船中失火,延烧七十馀艘,所燔金帛不可胜数。侃闻聊不挂意,命酒不辍。孺才惭惧自逃,侃慰喻使还,待之如旧。
第三子从字子鹏,随侃台内,城陷,窜于阳平。侯景以其妹爲小妻,呼还待之甚厚,以爲库真都督。及景败,从密图之,乃随其东走。景于松江战败,惟馀三舸,下海欲向蒙山。会景昼寝,从语海师:“此中何处有蒙山,汝但听我处分。”遂直向京口,至胡豆洲,景觉,大惊。问岸上,云“郭元建犹在广陵”。景大喜,将依之。从拔刀叱海师使向京口。从与王元礼、谢答仁弟葳蕤,并景之昵也,三人谓景曰:“我等爲王百战百胜,自谓无敌,卒至于此,岂非天乎。今就王乞头以取富贵。”景欲透水,从抽刀斫之。景乃走入船中,以小刀抉船。从以矟入刺杀之。景仆射索超世在别船,葳蕤以景命召之,斩于京口。
元帝以从爲青州刺史,封昌国县侯,又领东阳太守。征陆纳,加散骑常侍,除西晋州刺史。破郭元建于东关,迁东晋州刺史。承圣三年,西魏围江陵,从赴援不及。从王僧愔征萧勃于岭表,闻僧辩败,乃还,爲侯瑱所破,遇害,年二十八。
羊鸦仁字孝穆,泰山钜平人也。少骁勇,仕郡爲主簿。并通中,率兄弟自魏归梁,封广晋侯。征伐青、齐间,累有功绩,位至都督、北司州刺史。及侯景降,诏鸦仁督土州刺史桓和之、仁州刺史湛海珍等趣县瓠应接。景至,仍爲都督、司豫二州刺史,镇县瓠。会侯景败于涡阳,魏军渐逼,鸦仁恐粮运不继,遂还北司,上表陈谢。帝大怒鸦仁,鸦仁惧,顿军于淮上。及侯景反,鸦仁率所部入援。
太清二年,景既背盟,鸦仁乃与赵伯超及南康王会理共攻贼于东府城,反爲贼败。台城陷,景以爲五兵尚书。鸦仁常思奋发,谓所亲曰:“吾以凡流,受宠朝廷,竟无报效,以答重恩。今若以此终,没有馀责。”因泣下,见者伤焉。
三年,出奔江西,将赴江陵,至东莞,爲故北徐州刺史荀伯道子晷所害。临死以报效不终,因而泣下。后鸦仁兄子海珍知之,掘晷父伯道并祖及所生母合五丧,各分其半骨,共棺焚之,半骨杂他骨,作五袋盛之,铭袋上曰“荀晷祖父母某之骨
鸦仁子亮,侯景乱后移至吴州刺史,随王琳,以名将子见礼甚隆。爲人多酒无赖,酒醉爲阉竖所杀。
论曰:王神念、羊侃、羊鸦仁等,自北徂南,咸受宠任。既而侃及鸦仁晚遇屯剥。侃则临危不挠,鸦仁则守义以殒。古人所谓“心同铁石”,此之谓乎。僧辩风格秀举,有文武奇才,而逢兹酷滥,几致陨覆。幸全首领,卒树奇功,事人之道,于斯爲得。及时钟交丧,地居元宰,内有奥主而外求君,遂使尊卑易位,亲疏贸序,既同儿戏,且类弈棋。延敌开衅,实基于此,丧国倾宗,爲天下笑。岂天将啓陈,何斯人而斯谬也,哀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