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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史·列传·卷七十一

李延寿

原文

儒林

伏曼容何佟之严植之司马筠卞华崔灵恩

孔佥卢广沈峻孔子驱皇侃沈洙戚衮郑灼全缓

张讥顾越沈不害王元规

伏曼容字公仪,平昌安丘人,晋着作郎滔之曾孙也。父胤之,宋司空主簿。

曼容早孤,与母兄客居南海。少笃学,善老、易,倜傥好大言。常云:“何晏疑易中九事,以吾观之,晏了不学也。故知平叔有所短。”聚徒教授以自业。爲骠骑行参军。宋明帝好周易,尝集朝臣于清暑殿讲,诏曼容执经。曼容素美风采,明帝恒以方嵇叔夜,使吴人陆探微画叔夜像以赐之。爲尚书外兵郎,尝与袁粲罢朝相会言玄理,时论以爲一台二绝。

升明末,爲辅国长史、南海太守,至石门作贪泉铭。

齐建元中,上书劝封禅,高帝以爲其礼难备,不从。仕爲太子率更令,侍皇太子讲。卫将军王俭深相爱好,令与河内司马宪、吴郡陆澄共撰丧服义。及竟,又欲与定礼乐,会俭薨。建武中,拜中散大夫。时明帝不重儒术,曼容宅在瓦官寺东,施高坐于听事,有宾客,辄升高坐爲讲说,生徒常数十百人。

梁台建,召拜司徒司马,出爲临海太守。天监元年卒官,年八十二。

曼容多伎术,善音律,射驭、风角、医算,莫不闲了。爲周易、毛诗、丧服集解,老、庄、论语义。子暅。

暅字玄曜,幼传父业,能言玄理,与乐安任昉、彭城刘曼俱知名。仕齐位东阳郡丞、鄞令。时曼容已致仕,故频以外职处暅,令得养焉。

梁武帝践阼,兼五经博士,与吏部尚书徐勉、中书侍郎周舍总知五礼事。

出爲永阳内史,在郡清洁,政务安静,郡人何贞秀等一百五十四人诣州言状,湘州刺史以闻。诏勘有十五事爲吏人所怀,帝善之。徙新安太守,在郡清恪如永阳时。人赋税不登者,辄以太守田米助之。郡多麻苎,家人乃至无以爲绳,其厉志如此。属县始新、遂安、海宁并同时生爲立祠。

征爲国子博士,领长水校尉。时始兴内史何远累着清绩,武帝擢爲黄门侍郎,俄迁信武将军、监吴郡事。暅自以名辈素在远前,爲吏俱称廉白,远累见擢,暅循阶而已,意望不满,多托疾居家。寻求假到东阳迎妹丧,因留会稽筑宅,自表解职。诏以爲豫章内史,乃出拜。书侍御史虞暅奏曰:“风闻豫章内史伏暅,去岁啓假,以迎妹丧爲辞,因停会稽不去。入东之始,货宅卖车,以此而推,则是本无还意。暅历典二邦,少免贪浊,此自爲政之本,岂得称功?常谓人才品望居何远之右,而远以清见擢,名位转隆。暅深怀诽怨,形于辞色。天高听卑,无私不照。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下诏曰:‘国子博士、领长水校尉伏暅爲政廉平,宜加将养,勿使恚望,致亏士风,可豫章内史。’岂有人臣奉如此之诏,而不亡魂破胆,归罪有司。而冒宠不辞,吝斯苟得。故以士流解体,行路沸腾,辨迹求心,无一可恕。请以暅大不敬论。”有诏勿论,暅遂得就郡。

征爲给事黄门侍郎,领国子博士,未赴卒。

初,暅父曼容与乐安任遥皆昵于齐太尉王俭,遥子昉及暅并见知。顷之,昉才遇稍盛,齐末已爲司徒左长史,暅独滞于参军事,及终名位略相侔。暅性俭素,车服粗恶,外虽退静,内不免心竞,故见讥于时。然能推荐后来,常若不及,少年士子或以此依之。子挺。

挺字士标,幼敏悟,七岁通孝经、论语。及长,博学有才思,爲五言诗,善效谢康乐体。父友乐安任昉深相叹异,常曰:“此子日下无双。”齐末,州举秀才,对策爲当时第一。

梁武帝师至,挺迎谒于新林,帝见之甚悦,谓之顔子,引爲征东行参军,时年十八。天监初,除中军参军事。居宅在潮沟,于宅讲论语,听者倾朝。挺三世同时聚徒教授,罕有其比。累爲晋陵、武康令。罢县还,仍于东郊筑室,不复仕。

挺少有盛名,又善处当世,朝中势素多与交游,故不能久事隐静。后遂出仕,除南台书侍御史。因事纳贿被劾,惧罪,乃变服出家名僧挺,久之藏匿,后遇赦,乃出天心寺。会邵陵王爲江州,暅挻之镇。王好文义,深被恩礼。挺不堪蔬素,因此还俗。侯景乱中卒。着迩说十卷,文集二十卷。

子知命,以其父宦途不进,怨朝廷,后遂尽心侯景。袭郢州,围巴陵,军中书檄皆其文也。言及西台,莫不剧笔。及景篡位,爲中书舍人,权倾内外。景败,被送江陵,于狱幽死。挺弟捶亦有才名,爲邵陵王记室参军。

何佟之字士威,庐江灊人,晋豫州刺史恽六世孙也。祖邵之,宋员外散骑常侍。父歆,齐奉朝请。

佟之少好三礼,师心独学,强力专精,手不辍卷。读礼论三百馀篇,略皆上口。太尉王俭雅相推重。起家扬州从事,仍爲总明馆学士。仕齐,初爲国子助教,爲诸生讲丧服,结草爲絰,屈手巾爲冠,诸生有未晓者,委曲诱诲,都下称其醇儒。

建武中,爲镇北记室参军,侍皇太子讲。时步兵校尉刘瓛、征士吴苞皆已卒,都下硕儒唯佟之而已,当时国家吉凶礼则皆取决焉。后爲骠骑司马。永元末,都下兵乱,佟之常集诸生讲论,孜孜不怠。性好洁,一日之中洗涤者十馀过,犹恨不足,时人称爲水淫。有至性,父母亡后,常设一屋,晦朔拜伏流涕,如此者二十馀年。当世服其孝行。

于时又有遂安令刘澄,爲性弥洁,在县扫拂郭邑,路无横草,水翦虫秽,百姓不堪命,坐免官。然甚贞正,善医术,与徐嗣伯埒名。子聪能世其家业。

佟之自东昏即位,以其凶虐,乃谢病,终身不涉其流。梁武帝践阼,以爲尚书左丞。时百度草创,佟之依礼定议,多所裨益。天监二年卒官。故事,左丞无赠官者,帝特诏赠黄门侍郎,儒者荣之。所着文章礼议百许篇。子朝隐、朝晦。

严植之字孝源,建平秭归人也。少善庄、老,能玄言,精解丧服、孝经、论语。及长,遍习郑氏礼、周易、毛诗、左氏春秋。性淳孝谨厚,不以所长高人。少遭父忧,因菜食二十三载。

仕齐爲广汉王国右常侍,仍侍王读。及王诛,国人莫敢视,植之独奔哭,手营殡敛,徒跣送丧墓所,爲起冢,葬毕乃还。当时义之。后爲康乐令。植之在县清白,人吏称之。

梁天监二年,诏求通儒修五礼,有司奏植之主凶礼。四年,初置五经博士,各开馆教授,以植之兼五经博士。植之馆在潮沟,生徒常百数。讲说有区段次第,析理分明。每当登讲,五馆生毕至,听者千馀人。迁中抚记室参军,犹兼博士。卒于馆。植之自疾后便不受禀奉,妻子困乏。及卒,丧无所寄,生徒爲市宅,乃得成丧。

植之性慈仁,好行阴德,在闇室未尝怠也。少尝山行,见一患者,问其姓名不能答。载与俱归,爲营医药,六日而死,爲棺敛殡之,卒不知何许人也。又尝缘栅塘行,见患人卧塘侧,问之,云“姓黄,家本荆州,爲人佣赁。疾笃,船主将发,弃之于岸”。植之恻然,载还疗之,经年而愈。请终身充奴仆以报厚恩。植之不受,遗以资粮遣之。所撰凶礼仪注四百七十九卷。

司马筠字贞素,河内温人也。晋谯王承七代孙。祖亮,宋司空从事中郎。父端字敬文,齐奉朝请,始安王遥光使掌文记。遥光之败,曹武入城见之,端曰:“身蒙始安厚恩,君宜见杀。”武叱令速去。答曰:“死生命也,君见事不捷,便以义师爲贼。”武舍之去,寻兵至见杀。

筠少孤贫好学,师沛国刘瓛,强力专精,深爲瓛所器。及长,博通经术,尤明三礼。梁天监初爲暨阳令,有清绩。入拜尚书祠部郎。

七年,安成国太妃陈氏薨,江州刺史安成王秀、荆州刺史始兴王憺,并以慈母表解职,诏不许,还摄本任。而太妃在都,丧祭无主。中书舍人周舍议曰:“贺彦先称:‘慈母之子不服慈母之党,妇又不从夫而服慈姑,小功服无从故也。’庾蔚之云:‘非徒子不从母而服其党,孙又不从父而服其慈母。’由斯而言,慈祖母无服明矣。寻门内之哀,不容自同于常。案父之祥禫,子并受吊,今二王诸子,宜以成服日单衣一日爲位受吊。”制曰:“二王在远,世子宜摄祭事。”舍又曰:“礼云‘缟冠玄武,子姓之冠’。则世子衣服宜异于常,可着细布衣,绢爲领带,三年不听乐。又礼及春秋,庶母不世祭,盖谓无王命者耳。吴太妃既朝命所加,得用安成礼秩,则当祔庙,五世亲尽乃毁。陈太妃命数之重,虽则不异,慈孙既不从服,庙食理无传祀,子祭孙止,是会经文。”武帝由是敕礼官议皇子慈母之服。筠议:“宋朝五服制,皇子服训养母,依礼庶母慈己,宜从小功之制。案曾子问云:‘子游曰:“丧慈母如母,礼欤?”孔子曰:“非礼也。古者男子外有傅,内有慈母,君命所使教子也,何服之有。”‘郑玄注云:‘此指谓国君之子也。’若国君之子不服,则王者之子不服可知。又丧服经云:‘君子子爲庶母慈己者。’传曰:‘君子子者,贵人子也。’郑玄引内则,三母止施于卿大夫。以此而推,则慈母之服,上不在五等之嗣,下不逮三士之息。傥其服者止卿大夫,寻诸侯之子尚无此服,况乃施之皇子?谓宜依礼刊除,以反前代之惑。”武帝以爲不然,曰:“礼言慈母凡有三条:一则妾子之无母,使妾之无子者养之,命爲母子,服以三年,丧服齐衰章所言‘慈母如母’是也。二则嫡妻之子无母,使妾养之,慈抚隆至,虽均乎慈爱,但嫡妻之子,妾无爲母之义,而恩深事重,故服以小功,丧服小功章所以不直言慈母,而云‘庶母慈己’者,明异于三年之慈母也。其三则子非无母,正是择贱者视之,义同师保,而不无慈爱,故亦有慈母之名。师保既无其服,则此慈母亦无服矣。内则云:‘择于诸母与可者,使爲子师。其次爲慈母,其次爲保母。’此其明文。此言择诸母,是择人而爲此三母,非谓择取兄弟之母也。何以知之?若是兄弟之母其先有子者,则是长妾。长妾之礼,实有殊加,何容次妾生子,乃退成保母,斯不可也。又有多兄弟之人,于义或可;若始生之子,便应三母俱阙邪?由是推之,内则所言诸母,是谓三母,非兄弟之母明矣。子游所问,自是师保之慈母,非三年小功之慈母也。故夫子得有此对,岂非师保之慈母无服之证乎?郑玄不辨三慈,混爲训释,引彼无服,以注慈己,后人致谬,实此之由。经言‘君子子’者,此虽起于大夫,明大夫犹尔,自斯以上,弥应不异。故传云‘君子子者,贵人之子也’。总言曰贵,无所不包。经传互文,交相显发,则知慈加之义,通乎大夫以上矣。宋代此科,不乖礼意,便加除削,良是所疑。”于是筠等请依制改定嫡妻之子,母没爲父妾所养,服之五月,贵贱并同,以爲永制。

后爲尚书左丞,卒于始兴内史。子寿传父业,明三礼,位尚书祠部郎,曲阿令。

卞华字昭岳,济阴宛句人,晋骠骑将军壼六世孙也。父伦之,齐给事中。

华幼孤贫好学,年十四,召补国子生,通周易。及长,遍习五经,与平原明山宾、会稽贺瑒同业友善。梁天监中,爲安成王功曹参军,兼五经博士,聚徒教授。华博涉有机辩,说经析理,爲当时之冠。江左以来,锺律绝学,至华乃通焉。位尚书仪曹郎,吴令,卒。

崔灵恩,清河东武城人也。少笃学,遍习五经,尤精三礼、三传。仕魏爲太常博士。天监十三年归梁,累迁步兵校尉,兼国子博士。灵恩聚徒讲授,听者常数百人。性拙朴,无风采,及解经析理,甚有精致,都下旧儒咸称重之。助教孔佥尤好其学。灵恩先习左传服解,不爲江东所行,乃改说杜义。每文句常申服以难杜,遂着左氏条义以明之。时助教虞僧诞又精杜学,因作申杜难服以答灵恩,世并传焉。僧诞会稽余姚人,以左氏教授,听者亦数百人。该通义例,当世莫及。

先是儒者论天,互执浑盖二义,论盖不合浑,论浑不合盖。灵恩立义,以浑盖爲一焉。

出爲长沙内史,还除国子博士,讲衆尤盛。又出爲桂州刺史,卒官。

灵恩集注毛诗二十二卷,集注周礼四十卷,制三礼义宗三十卷,左氏经传义二十二卷,左氏条例十卷,公羊、谷梁文句义十卷。

孔佥,会稽山阴人,少师事何胤,通五经,尤明三礼、孝经、论语。讲说并数十遍,生徒亦数百人。三爲五经博士,后爲海盐、山阴二县令。佥儒者不长政术,在县无绩。太清乱,卒于家。

子淑玄,颇涉文学,官至太学博士。佥兄子元素又善三礼,有盛名,早卒。

卢广,范阳涿人,自云晋司空从事中郎谌之后也。少明经,有儒术。天监中归梁,位步兵校尉,兼国子博士。遍讲五经。时北来人儒学者有崔灵恩、孙详、蒋显并聚徒讲说,而音辞鄙拙;唯广言论清雅,不类北人。仆射徐勉兼通经术,深相赏好。后爲寻阳太守、武陵王长史,卒官。

沈峻字士嵩,吴兴武康人也。家世农夫,至峻好学。与舅太史叔明师事宗人沈麟士,在门下积年,昼夜自课。睡则以杖自击,其笃志如此。遂博通五经,尤长三礼。爲兼国子助教。时吏部郎陆倕与仆射徐勉书荐峻曰:“凡圣贤所讲之书,必以周官立义,则周官一书,实爲群经源本。此学不传,多历年世。北人孙详、蒋显亦经听习,而音革楚、夏,故学徒不至;唯助教沈峻特精此书,比日时开讲肆,群儒刘岩、沈宏、沈熊之徒,并执经下坐,北面受业,莫不叹服,人无间言。弟谓宜即用此人,令其专此一学,周而复始,使圣人正典废而更兴。”勉从之。奏峻兼五经博士,于馆讲授,听者常数百人。及中书舍人贺琛奉敕撰梁官,乃啓峻及孔子驱补西省学士,助撰录。书成,入兼中书通事舍人。出爲武康令,卒官。

传峻业者,又有吴郡张及、会稽孔子云,官皆至五经博士、尚书祠部郎。

太史叔明,吴兴乌程人,吴太史慈后也。少善庄、老,兼通孝经、论语、礼记,尤精三玄。每讲说,听者常五百馀人。爲国子助教。邵陵王纶好其学,及出爲江州,擕叔明之镇。王迁郢州,又随府,所至辄讲授,故江外人士皆传其学。峻子文阿。

文阿字国卫,性刚强,有膂力。少习父业,研精章句。祖舅太史叔明、舅王慧兴并通经术,而文阿颇传之。又博采先儒异同,自爲义疏。通三礼、三传,位五经博士。梁简文引爲东宫学士。及撰长春义记,多使文阿撮异闻以广之。

及侯景寇逆,简文别遣文阿募士卒援都。台城陷,与张嵊保吴兴,嵊败,文阿窜于山野。景素闻其名,求之甚急,文阿穷迫,登树自缢,遇有所亲救之,自投而下,折其左臂。及景平,陈武帝以文阿州里,表爲原乡令、监江阴郡。绍泰元年,入爲国子博士。寻领步兵校尉,兼掌仪礼。自太清之乱,台阁故事,无有存者,文阿父峻,梁武时常掌朝仪,颇有遗稿,于是斟酌裁撰,礼度皆自之出。

及陈武帝受禅,文阿辄弃官还武康,帝大怒,发使往诛之。时文阿宗人沈恪爲郡,请使者宽其死,即面缚锁颈,致于上前。上视而笑之,曰:“腐儒复何爲者。”遂赦之。

武帝崩,文阿与尚书左丞徐陵、中书舍人刘师知等,议大行皇帝灵座侠御衣服之制,语在师知传。及文帝即位,克日谒庙,尚书左丞庾持奉诏遣博士议其礼。文阿议曰:

人物推移,质文殊轨,圣贤因机而立教,王公随时以适宜。夫千人无君,不败则乱,万乘无主,不危则亡。当隆周之日,公旦叔父,吕、召爪牙,成王在丧,祸几覆国。是以既葬便有公冠之仪,始殡受麻冕之策,斯盖示天下以有主,虑社稷之艰难。逮乎末叶从横,汉承其弊,虽文、景刑厝,而七国连兵,或踰月即尊,或崩日称诏,此皆有爲而爲之,非无心于礼制也。今国讳之日,虽抑哀于玺绂之重,犹未序于君臣之仪。古礼,朝庙退坐正寝,听群臣之政。今皇帝拜庙还,宜御太极前殿,以正南面之尊,此即周康在朝,一二臣卫者也。

其壤奠之节,周礼以玉作贽,公侯以珪,子男执璧,此以玉作瑞也。奠贽竟,又复致享,天子以璧,王后用琮。秦烧经典,威仪散灭,叔孙通定礼,尤失前宪,奠贽不珪,致享无帛,公王同璧,鸿胪奏贺。若此数事,未闻于古,后相沿袭,至梁行之。夫称觞奉寿,家国大庆,四厢雅乐,歌奏欢欣。今君臣吞哀,兆庶抑割,岂同于惟新之礼乎?且周康宾称奉珪,无万寿之献,此则前准明矣。愚以今坐正殿,止行荐璧之仪,无贺酒之礼。谨撰谒庙还升正寝、群臣陪荐仪注如别。诏可施行。寻迁通直散骑常侍,兼国子博士,领羽林监。仍令于东宫讲孝经、论语。天嘉中卒,赠廷尉卿。所撰仪礼八十馀条,春秋、礼记、孝经、论语义记七十馀卷,经典大义十八卷,并行于时。儒者多传其学。

孔子驱,会稽山阴人也。少孤贫好学,耕耘樵采,常怀书自随,役闲则诵读,勤苦自励,遂通经术。尤明古文尚书,爲兼国子助教,讲尚书四十遍,听者常数百人。爲西省学士,助贺琛撰录,书成,兼司文侍郎,不就。累迁兼中书通事舍人,加步兵校尉。梁武帝撰五经讲疏及孔子正言,专使子驱检阅群书以爲义证。事竟,敕子驱与右卫朱异、左丞贺琛于士林馆递日执经。后加通直正员郎,卒官。

子驱凡着尚书义二十卷,集注尚书三十卷,续朱异集注周易一百卷,续何承天集礼论一百五十卷。

皇侃,吴郡人,青州刺史皇象九世孙也。少好学,师事贺瑒,精力专门,尽通其业,尤明三礼、孝经、论语。爲兼国子助教,于学讲说,听者常数百人。撰礼记讲疏五十卷。书成奏上,诏付秘阁。顷之,召入寿光殿说礼记义,梁武帝善之,加员外散骑侍郎。

侃性至孝,常日限诵孝经二十遍,以拟观世音经。丁母忧还乡里,平西邵陵王钦其学,厚礼迎之。及至,因感心疾卒。所撰论语义、礼记义,见重于世,学者传焉。

沈洙字弘道,吴兴武康人也。祖休季,梁余杭令。父山卿,梁国子博士、中散大夫。

洙少方雅好学,不妄交游。通三礼、春秋左氏传。精识强记,五经章句,诸子史书,问无不答。仕梁爲尚书祠部郎,时年盖二十馀。大同中,学者多涉猎文史,不爲章句,而洙独积思经术,吴郡朱异、会稽贺琛甚嘉之。及异、琛于士林馆讲制旨义,常使洙爲都讲。侯景之乱,洙窜于临安,时陈文帝在焉,亲就习业。及陈武帝入辅,除国子博士,与沈文阿同掌仪礼。武帝受禅,加员外散骑常侍,位扬州别驾从事史,大匠卿。有司奏:“建康令沈孝轨门生陈三儿牒称,主人翁灵柩在周,主人奉使关右,因欲迎丧,久而未反。此月晦即是再周,主人弟息见在此者,爲至月末除灵,内外即吉?爲待主人还情礼申竟?”以事谘左丞江德藻。德藻议谓:“王卫军云:‘久丧不葬,唯主人不变,其馀亲各终月数而除。’此盖引礼文论在家内有事故未得葬者耳。孝轨既在异域,虽已迎丧,还期无指,诸弟若遂不除,永绝昏嫁,此于人情,或未爲允。中原沦陷以后,理有事例,宜谘沈常侍详议。”洙议曰:“礼有变正,又有从宜。礼小记云:‘久而不葬者,唯主丧者不除,其馀以麻终月数者,除丧则已。’注云:‘其馀谓傍亲。’如郑所解,衆子皆应不除,王卫军所引,此盖礼之正也。但魏氏东关之役,既失亡尸柩,葬礼无期,时议以爲礼无终身之丧,故制使除服。晋氏丧乱,或死于虏庭,无由迎殡,江左故复申明其制。李胤之祖,王华之父,并存亡不测,其子制服,依时释衰,此并变礼之宜也。孝轨虽因奉使便欲迎丧,而还期未克,宜依东关故事,在此者并应释除衰麻,毁灵祔祭;若丧柩得还,别行改葬之礼。自天下寇乱,西朝倾覆,若此之徒,谅非一二,宁可丧期无数,而弗除衰服?朝廷自应爲之限制,以义断恩。”德藻依洙议。奏可。

文帝即位,累迁光禄卿,侍东宫读。废帝嗣位,历尚书左丞,衡阳王长史,行府国事。梁代旧律,测囚之法,日一上,起自晡鼓,尽于二更。及比部郎范泉删定律令,以旧法测立时久,非人所堪,分其刻数,日再上。廷尉以爲新制过轻,请集八座丞郎并祭酒孔奂、行事沈洙五舍人会尚书省详议。时宣帝录尚书,集衆议之。都官尚书周弘正议曰:“凡小大之狱,必应以情,政言依准五听,验其虚实,岂可令恣考掠,以判刑罪。且测人时节,本非古制,近代以来,方有此法。起自晡鼓,迄于二更,岂是常人所能堪忍?所以重械之下,危堕之上,无人不服,诬枉者多。朝晚二时,同等刻数,进退而求,于事爲衷。若谓小促前期数,致实罪不服,如复时节延长,则无愆妄款。且人之所堪,既有强弱,人之立意,固亦多途。至如贯高榜笞刺爇,身无完者,戴就熏针并极,困笃不移,岂关时刻长短,掠测优劣?夫‘与杀不辜,宁失不经’,‘罪疑惟轻,功疑惟重’。斯则古之圣王,垂此明法。愚谓依范泉着制爲允。”洙议曰:“夜中测立,缓急易欺,兼用昼漏,于事爲允。但漏刻赊促,今古不同。汉书律历,何承天、祖冲之、祖暅之父子漏经,并自关鼓至下鼓、自晡鼓至关鼓,皆十三刻,冬夏四时不异。若其日有长短,分在中时前后。今用梁末改漏,下鼓之后,分其短长;夏至之日各十七刻,冬至之日各十二刻。廷尉今牒以时刻短促,致罪人不款。愚意愿去夜测之昧,从昼漏之明,斟酌今古之间,参会二漏之义,舍秋冬之少刻,从夏日之长晷,不问寒暑,并依今之夏至,朝夕上测各十七刻。比之古漏,则一上多昔四刻,即用今漏,则冬至多五刻。虽冬至之时,数刻侵夜,正是少日,于事非疑。庶罪人不以漏短而爲捍,狱囚无以在夜而致诬。求之鄙意,窃谓爲宜依范泉前制。”宣帝曰:“沈长史议得中,宜更博议。”左丞宗元饶议曰:“沈议非顿异范,正是欲使四时均其刻数。请写还删定曹详改前制。”宣帝依事施行。

洙乙太建元年卒。

戚衮字公文,吴郡盐官人也。少聪慧,游学都下,受三礼于国子助教刘文绍。一二年中,大义略举。年十九,梁武帝敕策孔子正言并周礼、礼记义,衮对高第。除扬州祭酒从事史。就国子博士宋怀方质仪礼义。怀方北人,自魏携仪礼、礼记疏,秘惜不传。及将亡,谓家人曰:“吾死后,戚生若赴,便以仪礼、礼记义本付之,若其不来,即随尸而殡。”爲儒者推许如此。

寻兼太学博士。简文在东宫,召衮讲论。又尝置宴集玄儒之士,先命道学互相质难,次令中庶子徐摛驰骋大义,间以剧谈。摛辞辩从横,难以答抗,诸儒慑气。时衮说朝聘义,摛与往复,衮精采自若,领答如流,简文深加叹赏。

敬帝立,爲江州长史。仍随沈泰镇南豫州。泰之奔齐,逼衮俱行。后自齐逃还。又随程文季于吕梁,军败入周,久之得归。卒于始兴王府录事参军。

衮于梁代撰三礼义记,逢乱亡失。礼记义四十卷行于世。

郑灼字茂昭,东阳信安人也。幼聪敏,励志儒学。少受业于皇侃。梁简文在东宫,雅爱经术,引灼爲西省义学士。承圣中,爲兼中书通事舍人。仕陈,武帝、文帝时,累迁中散大夫,后兼国子博士,未拜卒。

灼性精勤,尤明三礼。少时,尝梦与皇侃遇于途,侃谓曰:“郑郎开口。”侃因唾灼口中,自后义理益进。灼家贫,抄义疏以日继夜,笔豪尽,每削用之。常蔬食,讲授多苦心热,若瓜时,辄偃卧以瓜镇心,起便读诵,其笃志如此。

时有晋陵张崖、吴郡陆诩、吴兴沈德威、会稽贺德基,俱以礼学自命。

张崖传三礼于同郡刘文绍。天嘉元年,爲尚书仪曹郎,广沈文阿仪注,撰五礼。后爲国子博士。

陆诩少习崔灵恩三礼义宗,梁时百济国表求讲礼博士,诏令诩行。天嘉中,位尚书祠部郎。

沈德威字怀远,少有操行。梁太清末,遁于天目山,筑室以居。虽处乱离,而笃学无倦。天嘉元年,征出都,后爲国子助教。每自学还私室讲授,道俗受业数百人,率常如此。迁太常丞,兼五礼学士,后爲尚书祠部郎。陈亡入隋,官至秦王府主簿,卒年五十五。

贺德基字承业,世传礼学。祖文发、父淹,仕梁俱爲祠部郎,并有名当世。德基少游学都下,积年不归,衣资罄乏,又耻服故弊,盛冬止衣夹襦裤。尝于白马寺前逢一妇人,容服甚盛,呼德基入寺门,脱白纶巾以赠之。仍谓曰:“君方爲重器,不久贫寒,故以此相遗耳。”问姓名,不答而去。德基于礼记称爲精明,位尚书祠部郎。虽不至大官,而三世儒学,俱爲祠部郎,时论美其不坠。

全缓字弘立,吴郡钱唐人也。幼受易于博士褚仲都,笃志研翫,得其精微。陈太建中,位镇南始兴王府谘议参军。缓通周易、老、庄,时人言玄者咸推之。

张讥字直言,清河武城人也。祖僧宝,梁太子洗马。父仲悦,梁尚书祠部郎。

讥幼聪俊,有思理。年十四,通孝经、论语,笃好玄言。受学于汝南周弘正,每有新意,爲先辈推服。梁大同中,召补国子正言生。梁武帝尝于文德殿释干、坤文言,讥与陈郡袁宪等预焉。敕令论议,诸儒莫敢先出,讥乃整容而进,谘审回圈,辞令温雅。帝甚异之,赐裙襦绢等,云“表卿稽古之力”。

讥幼丧母,有错彩经帕,即母之遗制,及有所识,家人具以告之。每岁时辄对帕哽噎不能胜。及丁父忧,居丧过礼。爲士林馆学士。简文在东宫,出士林馆,发孝经题,讥论义往复,甚见嗟赏。及侯景寇逆,于围城之中,独侍哀太子于武德后殿,讲老、庄。台城陷,讥崎岖避难,卒不事景。

陈天嘉中,爲国子助教。时周弘正在国学,发周易题,弘正第四弟弘直亦在讲席。讥与弘正论议,弘正屈,弘直危坐厉声,助其申理。讥乃正色谓弘直曰:“今日义集,辩正名理,虽知兄弟急难,四公不得有助。”弘直谓曰:“仆助君师,何爲不可?”举坐以爲笑乐。弘正尝谓人曰:“吾每登坐,见张讥在席,使人懔然。”

宣帝时,爲武陵王限内记室,兼东宫学士。后主在东宫,集宫僚置宴,时造玉柄麈尾新成,后主亲执之曰:“当今虽复多士如林,至于堪捉此者,独张讥耳。”即手授讥。仍令于温文殿讲庄、老。宣帝幸宫临听,赐御所服衣一袭。

后主嗣位,爲国子博士、东宫学士。后主尝幸锺山开善寺,召从臣坐于寺西南松林下,敕讥竖义。时索麈尾未至,后主敕取松枝,手以属讥,曰:“可代麈尾。”顾群臣曰:“此即张讥后事。”陈亡入隋,终于长安,年七十六。

讥性恬静,不求荣利,常慕闲逸。所居宅营山池,植花果,讲周易、老、庄而教授焉。吴郡陆元朗、朱孟博、一乘寺沙门法才、法云寺沙门慧拔、至真观道士姚绥,皆传其业。讥所撰周易义三十卷,尚书义十五卷,毛诗义二十卷,孝经义八卷,论语义二十卷,老子义十一卷,庄子内篇义十二卷、外篇义二十卷、杂篇义十卷,玄部通义十二卷,游玄桂林二十四卷。后主尝敕就其家写入秘阁。

子孝则,官至始安王记室参军。

顾越字允南,吴郡盐官人也。所居新阪黄冈,世有乡校,由是顾氏多儒学焉。祖道望,齐散骑侍郎。父仲成,梁护军司马、豫章王府谘议参军。家传儒学,并专门教授。

越幼明慧,有口辩,励精学业,不舍昼夜。弱冠游学都下,通儒硕学,必造门质疑,讨论无倦。至于微言玄旨,九章七曜,音律图纬,咸尽其精微。时太子詹事周舍以儒学见重,名知人,一见越,便相叹异,命与兄子弘正、弘直游,厚爲之谈,由是声誉日重。时又有会稽贺文发,学兼经史,与越名相埒,故都下谓之发、越焉。

初爲南平元襄王伟国右常侍,与文发俱入府,并见礼重。寻转行参军。大通中,诏飙勇将军陈庆之送魏北海王颢还北主魏,庆之请越参其军事。时庆之所向克捷,直至洛阳。既而颢遂肆骄纵,又上下离心,越料其必败,以疾得归。裁至彭城,庆之果见摧衄,越竟得先反,时称其见机。及至,除安西湘东王府参军。及武帝撰制旨新义,选诸儒在所流通,遣越还吴,敷扬讲说。

越遍该经艺,深明毛诗,傍通异义。特善庄、老,尤长论难,兼工缀文,闲尺牍。长七尺三寸,美须眉。武帝尝于重云殿自讲老子,仆射徐勉举越论义,越抗首而请,音响若锺,容止可观,帝深赞美之。由是擢爲中军宣城王记室参军,寻除五经博士,仍令侍宣城王讲。

大同八年,转安西武陵王府内中录事参军,寻迁府谘议。及侯景之乱,越与同志沈文阿等逃难东归,贼党数授以爵位,越誓不受命。承圣二年,诏授宣惠晋安王府谘议参军,领国子博士。越以世路未平,无心仕进,因归乡,栖隐于武丘山,与吴兴沈炯、同郡张种、会稽孔奂等,每爲文会。

绍泰元年,复征爲国子博士。陈天嘉中,诏侍东宫读。除东中郎鄱阳王府谘议参军,甚见优礼。寻领羽林监,迁给事黄门侍郎,国子博士、侍读如故。时朝廷草创,疑议多所取决,咸见施用。每侍讲东宫,皇太子常虚己礼接。越以宫僚未尽时彦,且太子仁弱,宣帝有夺宗之兆,内怀愤激,乃上疏曰:“臣梁世薄宦,禄不代耕。季年板荡,窜身穷谷。幸属圣期,得奉昌运。朝廷以臣微涉艺学,远垂徵引,擢臣以贵仕,资臣以厚秩,二宫恩遇,有异凡流。木石知感,犬马识养,臣独何人,罔怀报德。伏惟皇太子天下之本,养善春宫,臣陪侍经籍,于今五载。如愚所见,多有旷官,辅弼丞疑,未极时选。至如文宗学府,廉洁正人,当趋奉龙楼,晨游夕论,恒闻前圣格言,往贤政道。如此,则非僻之语,无从而入。臣年事侵迫,非有邀求,政是怀此不言,则爲有负明圣。敢奏狂瞽,愿留中不泄。”疏奏,帝深感焉,而竟不能改革。

及废帝即位,拜散骑常侍,兼中书舍人,黄门侍郎如故。领天保博士,掌仪礼,犹爲帝师,入讲授,甚见尊宠。时宣帝辅政,华皎举兵不从,越因请假东还。或谮之宣帝,言越将扇动蕃镇,遂免官。太建元年,卒于家,年七十七。

所着丧服、毛诗、老子、孝经、论语等义疏四十馀卷,诗颂碑志笺表凡二百馀篇。

时有东阳龚孟舒者,亦通毛诗,善谈名理。仕梁位寻阳郡丞。元帝在江州,遇之甚重,躬师事焉。天嘉中,位太中大夫。

沈不害字孝和,吴兴武康人也。幼孤,而修立好学。陈天嘉初,除衡阳王府中记室参军,兼嘉德殿学士。自梁季丧乱,至是国学未立,不害上书请崇建儒宫,帝优诏答之。又表改定乐章,诏使制三朝乐歌词八首,合二十曲,行之乐府。后爲国子博士,领羽林监。敕修五礼,掌策文諡议等事。太建中,位光禄卿,通直散骑常侍,兼尚书左丞,卒。

不害通经术,善属文,虽博综经典,而家无卷轴。每制文,操笔立成,曾无寻检。汝南周弘正常称之曰:“沈生可谓意圣人乎。”着五礼仪一百卷,文集十四卷。

子志道字崇基,少知名,位安东新蔡王记室参军。陈亡入隋,卒。

王元规字正范,太原晋阳人也。祖道实,齐晋安郡守。父玮,梁武陵王府中记室参军。

元规八岁而孤。兄弟三人,随母依舅氏往临海郡,时年十二。郡土豪刘瑱者,资财巨万,欲妻以女。母以其兄弟幼弱,欲结强援,元规泣请曰:“因不失亲,古人所重,岂得苟安异壤,辄昏非类。”母感其言而止。

元规性孝,事母甚谨,晨昏未尝离左右。梁时山阴县有暴水,流漂居宅,元规唯有一小船,仓卒引其母妹并姑侄入船,元规自执烜棹而去,留其男女三人,阁于树杪。及水退,俱获全,时人称其至行。

少从吴兴沈文阿受业,十八,通春秋左氏、孝经、论语、丧服。仕梁位中军宣城王记室参军。陈天嘉中,爲镇东鄱阳王府记室参军,领国子助教。后主在东宫,引爲学士,就受礼记、左传、丧服等义。迁国子祭酒。新安王伯固尝因入宫,适会元规将讲,乃啓请执经,时论荣之。俄除尚书祠部郎。自梁代诸儒相传爲左氏学者,皆以贾逵、服虔之义难驳杜预,凡一百八十条。元规引证通析,无复疑滞。每国家议吉凶大礼,常参预焉。后爲南平王府限内参军。王爲江州,元规随府之镇,四方学徒,不远千里来请道者,常数十百人。陈亡入隋,卒于秦王府东合祭酒。

元规着春秋发题辞及义记十一卷,续经典大义十四卷,孝经义记两卷,左传音三卷,礼记音两卷。

子大业,聪敏知名。

时有吴郡陆庆,少好学,遍通五经,尤明春秋左氏传,节操甚高。仕梁爲娄令。陈天嘉初,征爲通直散骑侍郎,不就。永阳王爲吴郡太守,闻其名,欲与相见,庆辞以疾。时宗人陆荣爲郡五官掾,庆尝诣焉,王乃微服往荣宅,穿壁以观之。王谓荣曰:“观陆庆风神凝峻,殆不可测,严君平、郑子真何以尚兹。”鄱阳、晋安王俱以记室征,不就。乃筑室屏居,以禅诵爲事,由是传经受业者盖鲜焉。

论曰:语云:“上好之,下必有甚焉者。”是以邹缨齐紫,且以移俗,况禄在其中,可无尚欤。当天监之际,时主方崇儒业,如崔、严、何、伏之徒,前后互见升宠,于时四方学者,靡然向风,斯亦曩时之盛也。自梁迄陈,年且数十,虽时经屯詖,郊生戎马,而风流不替,岂俗化之移人乎。古人称上德若风,下应犹草,美矣,岂斯之谓也。


译文

如今的儒学,本是承继古时的六经之学。以此来弘扬王化匡正风俗,这是王者治国的首要之举。自从秦氏焚书坑儒,儒道因之亡缺。到汉武帝时,开设学校,立五经博士,设置弟子生员,分设科目进行策问,并以官禄相鼓励,因此传习儒学者便越来越多了。此后的太学生徒,经常有上万人,各郡国的学校也处处满员,那些自学于山野的人,也都来加入其行列。所以自两汉荐举贤人,都是根据其经术如何。到魏正始年间以后,改为崇尚玄虚,无论公卿士庶,少有人能通经术。当时荀靑、挚虞等人,虽然也曾议及创尊儒之制,但没有人能够改换当时的风气。从此中原溃败,礼义沉沦。等到东晋偏安江左,自身难保,也就顾不上这些。这种状况一直到宋、齐,国家的学校虽然有时也开办,然而勉励督导不够,难以维持到十年以上,只不过作一时文饰而已。当时各地乡间无人开馆讲学,公卿也少有通经术的。朝廷大儒,只是自学而不肯培养徒众,后生晚辈孤陋寡闻,抱着经书而没地方听人讲授,大道郁闭不通实在太久了。到梁武帝开创基业,很为儒道败落忧伤。天监四年(505),下诏开设五经学馆,建立国家的学校,总括《五经》进行讲授,设置《五经》博士各一人。当时以平原明山宾、吴郡陆琏、吴兴沈峻、建平严植之、会稽贺蠩充任博士,各人主持一馆。每馆有数百生员,供给其生活用度,其中经考核通晓经术的,马上就任为官吏,于是学习儒家经典的人云集而来。又选拔学生派遣到会稽云门山,向庐江何胤受学业。分派博士、祭酒到各州郡开设学校。七年(508),又下诏令皇太子、宗室、王侯都到学校受业,武帝御驾亲临,祭祀先师先圣孔子,对师生们殷勤寄语,赠束帛以慰劳,一时人才满座,济济一堂,一派奉行大道的气象。及陈武帝创立新朝,正经历天下动乱,士大夫遭难,贼寇尚未平定,敦促勉励经学之事,也就顾不上了。天嘉年间以后,逐渐设置学官,虽然广招生徒,但成就很少。所搜罗来作点缀的,也都还是梁朝遗儒。如今一并汇集起来,以作为儒林传。

伏暅,字玄曜,从小就受到父亲的传授,能说玄理,与乐安人任日方、彭城人刘曼都很有名。在齐时曾任东阳郡丞、鄞县令。当时伏暅的父亲伏曼容已经辞官隐居,朝廷经常让伏暅在外任职,让他有能力赡养父母。

梁武帝登基后,伏暅兼五经博士,和吏部尚书徐勉、中书侍郎周扌舍总管五礼之事。

伏暅又出任永阳内史,在郡时,为政十分清廉,百姓安宁,郡中人何贞秀等一百五十四人一起到州中叙说了这个情况,湘州刺史便把伏暅为政的情形上奏了朝廷。皇帝下诏后发现有十五件事被吏人所怀念,皇帝很赞赏他。伏暅升迁为新安太守,在新安,他与在永阳时同样清廉。百姓中有交不上赋税的,伏暅就用太守的公田米来帮助他们。新安郡中盛产苎麻,但伏家人却没有麻可以制作绳子,他就是这样严格地要求自己。新安郡所属的始新、遂安、海宁三县,同时为他立祠。

后征召伏暅为国子博士,领长水校尉。当时任始兴内史的何远一直以清廉闻名,梁武帝提拔他为黄门侍郎,不久又升为信武将军,监吴郡事。伏暅认为自己的名声和资格都在何远之前,他的清白被府吏们称赞,但何远多次被破格提拔,伏暅只是逐级提升而已。他心中不满,常托病在家中。不久,他请假到东阳去为妹妹办丧事,便趁机留在了会稽,在那里盖了房子,并上表要求辞职,皇帝下诏任他为豫章内史,他才出来拜谢。书侍御史虞日爵上奏说:“听说豫章内史伏暅,去年请假,以为妹妹办丧事为理由,趁机停留在会稽不回。他去东阳时,卖了房屋宅院及车马,从这些现象可以看出,他那时就不打算回来了。伏暅曾掌管两个地方,很少贪污,这本是为政的本分,怎么能以此称功?他常说自己的才能品望在何远之上,而何远以清廉被拔擢,名望地位越来越高,伏暅深怀怨恨,在他的言语和神态中都表露出来。皇上居高临下,明察秋毫,知道他的私心,在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下诏说:‘国子博士、领长水校尉伏暅为政清廉公平,应加以鼓励,不要使他产生怨望,以致有损士风,可任命为豫章内史。’哪有臣子得到这样的诏书而不吓得魂飞魄散而向有司去请罪的?而伏暅却冒得恩宠而不辞,这种苟得之物实在令人羞耻。所以现今士人四分五裂,路人议论纷纷,寻求和分析其心迹,没有一点可以宽恕的。请将伏暅以大不敬论罪。”皇帝有诏不加追究,伏暅因此得到豫章内史的职务。

伏暅又被征召为给事黄门侍郎,领国子博士,未赴任而去世。

当初,伏暅的父亲伏曼容和乐安的任遥都和齐太尉王俭很亲近,任遥的儿子任日方和伏暅也都被王俭所深知。不久,任日方的才情和所遇都比较好,到齐末已担任了司徒左长史,伏暅却仍独停滞于参军事这一职务,直到死时名位才大致相符。伏暅一向俭朴,使用的车马和服饰都很简陋。他表面上希望退隐和追求安宁,内心却不免有和人竞争的想法,因此受到当时人的讥讽。但他能够推荐后进者,常常自以为不足,年轻的读书人因此而喜欢依靠他。伏暅的儿子叫伏挺。

严植之,字孝源,建平秭归人。年轻时精通《庄子》、《老子》,能够讲玄言,精于解读《丧服》、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。年长之后,他遍学了郑注《礼》、《周易》、《毛诗》、《左氏春秋》。他性情淳朴忠厚,不因自己有特长而自以为高人一等。他幼年时父亲去世,因此有二十三年时间吃菜食。

在齐朝出仕时任广汉王国的右常侍,仍侍奉广汉王读书。当广汉王被杀时,国中没有人敢来看视,严植之独自奔来哭泣,亲手为他收殓殡葬,赤脚徒步把广汉王送到墓地,给他建了坟墓,葬毕才回。当时人都认为他有情义。后来任康乐县令。严植之任县令期间十分清廉,民众和官吏们都称赞他。

梁天监二年(503),朝廷下诏征求精通儒学的学者以修五礼,有关方面上奏让严植之主管凶礼。四年,首次设置《五经》博士,各自开馆教授学生,让严植之兼任《五经》博士。严植之的学馆设在潮沟,学生常常数以百计。他在讲课时划分段落顺序,解释得条理分明。每当他登坛讲课时,五个学馆的学生都全部来到,听众多达一千多人。后又迁任中抚记室参军,还兼任博士。死于学馆中。严植之自从有病以后就不接受俸禄,妻子十分贫困。严植之去世时,治丧无所依靠,学生们给他买了墓地,才得以安葬。

严植之性情仁慈,喜欢积阴德,就是在暗处也不曾懈怠。年轻时曾经上山行走,遇见一位病人,问他叫什么名字都不能回答。严植之载着他一起回家来,替他请医求药,六天以后病人死去,严植之又给他准备棺木收殓殡葬,到底也不知是什么人。他又曾经沿着栅塘步行,遇见有个病人躺在塘边,他便问病人情况,病人说:“姓黄,家本在荆州,给人当雇工。病重,船主准备出发,将我丢在岸上。”严植之听后十分伤感,便载他回家治疗,过了一年病愈。病人请求终身给他充当奴仆以报答厚恩。严植之不肯答应,送给他钱和粮食让他回家。

严植之撰有《凶礼仪注》四百七十九卷。

皇侃,吴郡人,是青州刺史皇象的九世孙。他从小好学,以贺蠩为老师,集中精力专攻学问,几乎精通各门学业,尤其明于《三礼》、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。当他兼国子助教在学中讲课时,听的人经常多达几百人。撰有《礼记讲疏》五十卷。书写成后上奏朝廷,诏令交付秘阁收藏。不久,又召他进寿光殿讲说《礼记义》,梁武帝对他很好,加封他为员外散骑侍郎。

皇侃本性十分孝顺,每天规定自己要诵读二十遍《孝经》,以比之于《观世音经》。母亲去世后他回到故乡,平西邵陵王钦佩他的学识,用厚礼来迎候他。当皇侃到达后,由于发了心脏病而去世。所撰写的《论语义》、《礼记义》,被世人所敬重,在学者中广为流传。

评论:常言说:“上边喜好什么,下边必然有更厉害的行为。”因此邹君佩长缨、齐桓穿紫服尚且能改变一国时尚,何况有禄位在其中,那就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感召力的了。当天监年间,当时的君主正崇尚儒术,像崔灵恩、严植之、何佟之、伏曼容等人,前后都被提拔恩宠,当时四方的学者望风响应,可算是昔时的盛况了。自梁至陈,近几十年间,虽然时事艰难坎坷,而风流儒雅流传不废,难道不是风化对人的教育改造吗。古人说上边的德行好比风,下边的应和就像是草,说得好啊,不就是指的这种情况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