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隋书·列传·卷二十四

魏征等

原文

○炀三子

炀帝三男,萧皇后生元德太子昭、齐王暕,萧嫔生赵王杲。

元德太子昭,炀帝长子也,生而高祖命养宫中。三岁时,于玄武门弄石师子,高祖与文献后至其所。高祖适患腰痛,举手凭后,昭因避去,如此者再三。高祖叹曰:“天生长者,谁复教乎!”由是大奇之。高祖尝谓曰:“当为尔娶妇。”昭应声而泣。高祖问其故,对曰:“汉王未婚时,恆在至尊所,一朝娶妇,便则出外。惧将违离,是以啼耳。”上叹其有至性,特钟爱焉。

年十二,立为河南王。仁寿初,徙为晋王,拜内史令,兼左卫大将军。后三年,转雍州牧。炀帝即位,便幸洛阳宫,昭留守京师。大业元年,帝遣使者立为皇太子。昭有武力,能引强弩。性谦冲,言色恂恂,未尝忿怒。有深嫌可责者,但云“大不是”。所膳不许多品,帷席极于俭素。臣吏有老父母者,必亲问其安否,岁时皆有惠赐。其仁爱如此。明年,朝于洛阳。后数月,将还京师,愿得少留,帝不许,拜请无数。体素肥,因致劳疾。帝令巫者视之,云:“房陵王为祟。”未几而薨。诏内史侍郎虞世基为哀册文曰:

维大业二年七月癸丑朔二十三日,皇太子薨于行宫。粤三年五月庚辰朔六日,将迁座于庄陵,礼也。蜃綍宵载,鹤关晓辟,肃文物以具陈,俨宾从其如昔。皇帝悼离方之云晦,嗟震宫之亏象,顾守器以长怀,临登馂而兴想。先远戒日,占谋允从,庭彝彻祖,阶所收重,抗铭旌以启路,动徐轮于振容。揆行度名,累德彰谥,爰诏史册,式遵典志,俾浚哲之徽猷,播长久乎天地。其辞曰:

宸基峻极,帝绪会昌。体元袭圣,仪耀重光。气秀春陆,神华少阳。居周轶诵,处汉韬庄。有纵生知,诞膺惟睿。性道觿日,几深绮岁。降迹大成,俯情多艺。树亲建国,命懿作籓。威蕤先路,舄奕渠门。庸服有纪,分器惟尊。风高楚殿,雅盛梁园。睿后膺储,天人协顺。本茂条远,基崇体峻。改王参墟,奄有唐、晋。在贵能谦,居冲益慎。封畿千里,阊阖九重。神州王化,禁旅军容。瞻言偃草,高视折冲。帷扆清秘,亲贤允属。泛景风澜,飞华螭玉。挥翰泉涌,敷言藻缛。式是便烦,思谋启沃。洪惟积德,丰衍繁祉。粤自天孙,光升元子。绿车逮事,翠缨奉祀。肃穆满容,仪形让齿。礼乐交暢,爱敬兼资。优游养德,恭己承仪。南山聘隐,东序尊师。有粹神仪,深穆其度。显显观德,温温审谕。炯戒齐箴,留连王赋。入监出抚,日就月将。冲情玉裕,令问金相。宜绥景福,永作元良。神理冥漠,天道难究。仁不必寿,善或愆祐。遽瑶山之颓坏,忽桂宫之毁构。痛结幽明,悲缠宇宙。恸皇情之深悯,摧具僚其如疚。呜呼哀哉!回环气朔,荏苒居诸。沾零露于瑶围,下申霜于玉除。夜漏尽兮空阶曙,晓月悬兮帷殿虚。呜呼哀哉!将宁甫,长违望苑。渡渭涘于造舟,遵长平之修坂。望鹤驾而不追,顾龙楼而日远。呜呼哀哉!永隔存没,长分古今。去荣华于人世,即潜遂之幽深。霏夕烟而稍起,惨落景而将沉。听哀挽之凄楚,杂灌木之悲吟。纷徒御而流袂,欷缨弁以沾衿。呜呼哀哉!九地黄泉,千年白日。虽金石之能久,终天壤乎长毕。敢图芳于篆素,永飞声而腾实。

帝深追悼。

有子三人,韦妃生恭皇帝,大刘良娣生燕王倓,小刘良娣生越王侗。

燕王倓字仁安。敏慧美姿仪,炀帝于诸孙中特所钟爱,常置左右。性好读书,尤重儒素,非造次所及,有若成人。良娣早终,每至忌日,末尝不流涕呜咽。帝由是益以奇之。宇文化及弑逆之际,倓觉变,欲入奏,恐露其事,因与梁公萧钜、千牛宇文皛等穿芳林门侧水窦而入。至玄武门,诡奏曰:“臣卒中恶,命县俄顷,请得面辞,死无所恨。”冀以见帝,为司宫者所遏,竟不得闻。俄而难作,为贼所害,时年十六。

越王侗字仁谨,美姿仪,性宽厚。大业二年,立为越王。帝每巡幸,侗常留守东都。杨玄感作乱之际,与民部尚书樊子盖拒之。及玄感平,朝于高阳,拜高阳太守。俄以本官复留守东都。十三年,帝幸江都,复令侗与金紫光禄大夫段达、太府卿元文都、摄民部尚书韦津、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等总留台事。宇文化及之弑逆也,文都等议,以侗元德太子之子,属最为近,于是乃共尊立,大赦,改元曰皇泰。谥帝曰明,庙号世祖。追尊元德太子为孝成皇帝,庙号世宗。尊其母刘良娣为皇太后。以段达为纳言、右翊卫大将军、摄礼部尚书,王世充亦纳言、左翊卫大将军、摄吏部尚书,元文都内史令、左骁卫大将军,卢楚亦内史令,皇甫无逸兵部尚书、右武卫大将军,郭文懿内史侍郎,赵长文黄门侍郎,委以机务,为金书铁券,藏之宫掖。于时洛阳称段达等为“七贵”。

未几,宇文化及立秦王子浩为天子,来次彭城,所经城邑多从逆党。侗惧,遣使者盖琮、马公政招怀李密。密遂遣使请降,侗大悦,礼其使甚厚。即拜密为太尉、尚书令、魏国公,令拒化及。下书曰:

我大隋之有天下,于兹三十八载。高祖文皇帝圣略神功,载造区夏。世祖明皇帝则天法地,混一华戎。东暨蟠木,西通细柳,前逾丹徼,后越幽都。日月之所临,风雨之所至,圆首方足,禀气食芼,莫不尽入提封,皆为臣妾。加以宝贶毕集,灵瑞咸臻,作乐制礼,移风易俗。智周寰海,万物咸受其赐,道济天下,百姓用而不知。世祖往因历试,统临南服,自居皇极,顺兹望幸。所以往岁省方,展礼肆觐,停銮驻跸,按驾清道,八屯如昔,七萃不移。岂意衅起非常,逮于轩陛,灾生不意,延及冕旒。奉讳之日,五情崩陨,攀号荼毒,不能自胜。

且闻之,自古代有屯剥,贼臣逆子,无世无之。至如宇文化及,世传庸品。其父述,往属时来,早沾厚遇,赐以婚媾,置之公辅,位尊九命,禄重万钟,礼极人臣,荣冠世表。徒承海岳之恩,未有涓尘之益。化及以此下材,夙蒙顾盼,出入外内,奉望阶墀。昔陪籓国,统领禁卫,及从升皇祚,陪列九卿。但本性凶狠,恣其贪秽,或交结恶党,或侵掠货财,事重刑篇,状盈狱简。在上不遗簪履,恩加草芥,应至死辜,每蒙恕免。三经除解,寻复本职,再徙边裔,仍即追还。生成之恩,昊天罔极,奖擢之义,人事罕闻。化及枭獍为心,禽兽不若,纵毒兴祸,倾覆行宫。诸王兄弟,一时残酷,痛暴行路,世不忍言。有穷之在夏时,犬戎之于周代,衅辱之极,亦未是过。朕所以刻骨崩心,饮胆尝血,瞻天视地,无处容身。

今王公卿士,庶僚百辟,咸以大宝鸿名,不可颠坠,元凶巨猾,须早夷殄,翼戴朕躬,嗣守宝位。顾惟寡薄,志不逮此。今者出黼扆而杖旄钺,释衰麻而擐甲胄,衔冤誓众,忍泪治兵,指日遄征,以平大盗。且化及伪立秦王之子,幽遏比于囚拘,其身自称霸相,专擅拟于九五。履践禁御,据有宫闱,昂首扬眉,初无惭色。衣冠朝望,外惧凶威,志士诚臣,内皆愤怨。以我义师,顺彼天道,枭夷丑族,匪夕伊朝。

太尉、尚书令、魏公丹诚内发,宏略外举,率勤王之师,讨违天之逆。果毅争先,熊罴竞逐,金鼓振詟,若火焚毛,锋刃纵横,如汤沃雪。魏公志在匡济,投袂前驱,朕亲御六军,星言继进。以此众战,以斯顺举,擘山可以动,射石可以入。况拥此人徒,皆有离德,京都侍卫,西忆乡家,江左淳民,南思邦邑,比来表书骆驿,人信相寻。若王师一临,旧章暂睹,自应解甲倒戈,冰销叶散。且闻化及自恣,天夺其心,杀戮不辜,挫辱人士,莫不道路仄目,号天踞地。朕今复仇雪耻,枭轘者一人,拯溺救焚,所哀者士庶。唯天鉴孔殷,祐我宗社,亿兆感义,俱会朕心。枭戮元凶,策勋饮至,四海交泰,称朕意焉。兵术军机,并受魏公节度。

密见使者,大悦,北面拜伏,臣礼甚恭。密遂东拒化及。“七贵”颇不协,阴有相图之计。未几,元文都、卢楚、郭文懿、赵长文等为世充所杀,皇甫无逸遁归长安。世充诣侗所陈谢,辞情哀苦。侗以为至诚,命之上殿,被发为盟,誓无贰志。自是侗无所关预。侗心不能平,遂与记室陆士季谋图世充,事不果而止。及世充破李密,众望益归之,遂自为郑王,总百揆,加九锡,备法物,侗不能禁也。段达、云定兴等十人入见于侗曰:“天命不常,郑王功德甚盛,愿陛下揖让告禅,遵唐、虞之迹。”侗闻之怒曰:“天下者,高祖之天下,东都者,世祖之东都。若隋德未衰,此言不可发;必天命有改,亦何论于禅让!公等或先朝旧臣,绩宣上代,或勤王立节,身服轩冕,忽有斯言,朕复当何所望!”神色懔然,侍卫者莫不流汗。既而退朝,对良娣而泣。世充更使人谓侗曰:“今海内未定,须得长君。待四方乂安,复子明辟,必若前盟,义不违负。”侗不得已,逊位于世充,遂被幽于含凉殿。世充僭伪号,封为潞国公,邑五千户。

月馀,宇文儒童、裴仁基等谋诛世充,复尊立侗,事泄,并见害。世充兄世恽因劝世充害侗,以绝民望。世充遣其侄行本赍鸩诣侗所曰:“愿皇帝饮此酒。”侗知不免,请与母相见,不许。遂布席焚香礼佛,咒曰:“从今以去,愿不生帝王尊贵之家。”于是仰药。不能时绝,更以帛缢之。世充伪谥为恭皇帝。

齐王暕,字世朏,小字阿孩。美容仪,疏眉目,少为高祖所爱。开皇中,立为豫章王,邑千户。及长,颇涉经史,尤工骑射。初为内史令。仁寿中,拜扬州总管沿淮以南诸军事。炀帝即位,进封齐王,增邑四千户。大业二年,帝初入东都,盛陈卤簿,暕为军导。寻转豫州牧。俄而元德太子薨,朝野注望,咸以暕当嗣。帝又敕吏部尚书牛弘妙选官属,公卿由是多进子弟。明年,转雍州牧,寻徙河南尹、开府仪同三司。元德太子左右二万馀人悉隶于暕,宠遇益隆,自乐平公主及诸戚属竞来致礼,百官称谒,填咽道路。

暕颇骄恣,昵近小人,所行多不法,遣乔令则、刘虔安、裴该、皇甫谌、库狄仲锜、陈智伟等求声色狗马。令则等因此放纵,访人家有女者,辄矫暕命呼之,载入暕宅,因缘藏隐,恣行淫秽,而后遣之。仲锜、智伟二人诣陇西,挝炙诸胡,责其名马,得数匹以进于。暕令还主,仲锜等诈言王赐,将归于家,暕不之知也。又乐平公主尝奏帝,言柳氏女美者,帝未有所答。久之,主复以柳氏进于暕,暕习纳之。其后帝问主柳氏女所在,主曰:“在齐王所。”帝不悦。暕于东都营第,大门无故而崩,听事栿中折,识者以为不祥。其后从帝幸榆林,暕督后军步骑五万,恆与帝相去数十里而舍。会帝于汾阳宫大猎,诏暕以千骑入围。暕大获麋鹿以献,而帝未有得也,乃怒从官,皆言为暕左右所遏,兽不得前。帝于是发怒,求暕罪失。

时制县令无故不得出境,有伊阙令皇甫诩幸于暕,违禁将之汾阳宫。又京兆人达奚通有妾王氏善歌,贵游宴聚,多或要致,于是展转亦出入王家。御史韦德裕希旨劾暕,帝令甲士千馀大索暕第,因穷治其事。暕妃韦氏者,民部尚书冲之女也,早卒,暕遂与妃姊元氏妇通,遂产一女,外人皆不得知。阴引乔令则于第内酣宴,令则称庆,脱暕帽以为欢乐。召相工令遍视后庭,相工指妃姊曰:“此产子者当为皇后。王贵不可言。”时国无储副,暕自谓次当得立。又以元德太子有三子,内常不安,阴挟左道,为厌胜之事。至是,事皆发,帝大怒,斩令则等数人,妃姊赐死,暕府僚皆斥之边远。时赵王杲犹在孩孺,帝谓侍臣曰:“朕唯有暕一子,不然者,当肆诸市朝,以明国宪也。”暕自是恩宠日衰,虽为京尹,不复关预时政。帝恆令武贲郎将一人监其府事,暕有微失,武贲辄奏之。帝亦常虑暕生变,所给左右,皆以老弱,备员而已。暕每怀危惧,心不自安。又帝在江都宫,元会,暕具法服将朝,无故有血从裳中而下。又坐斋中,见群鼠数十,至前而死,视皆无头。暕意甚恶之。俄而化及作乱,兵将犯跸,帝闻,顾谓萧后曰:“得非阿孩邪?”其见疏忌如此。化及复令人捕暕,暕时尚卧未起,贼既进,暕惊曰:“是何人?”莫有报者,暕犹谓帝令捕之,因曰:“诏使且缓。兒不负国家。”贼于是曳至街而斩之,及其二子亦遇害。暕竟不知杀者为谁。时年三十四。

有遗腹子政道,与萧后同入突厥,处罗可汗号为隋王,中国人没入北蕃者,悉配之以为部落,以定襄城处之。及突厥灭,归于大唐,授员外散骑侍郎。

赵王杲,小字季子。年七岁,以大业九年封赵王。寻授光禄大夫,拜河南尹。从幸淮南,诏行江都太守事。杲聪令,美容仪,帝有所制词赋,杲多能诵之。性至孝,常见帝风动不进膳,杲亦终日不食。又萧后当灸,杲先请试炷,后不许之,杲泣请曰:“后所服药,皆蒙尝之。今灸,愿听尝炷。”悲咽不已。后竟为其停灸,由是尤爱之。后遇化及反,杲在帝侧,号恸不已。裴虔通使贼斩之于帝前,血湔御服。时年十二。

史臣曰:元德太子雅性谨重,有君人之量,降年不永,哀哉!齐王敏慧可称,志不及远,颇怀骄僭,故炀帝疏而忌之。心无父子之亲,貌展君臣之敬,身非积善,国有馀殃。至令赵及燕、越皆不得其死,悲夫!


译文

○杨昭

元德太子杨昭,是炀帝的长子,生下来后,高祖就让把他养在后宫中。

三岁时,在玄武门抚弄石狮子,高祖与文献皇后到了那里。

高祖正患腰疼,举起手,搭在皇后肩上。

杨昭见了,回避在一边,像这样做了几次。

高祖感叹说:“这孩子是天生的长者,是哪个教他这样做的?”因此很奇异。

高祖曾对他说:“我要为你娶妻。”杨昭应声哭泣。

高祖问其缘故,他回答说:“汉王未结婚时,总在您这里。

一朝娶妻,就出外去了。

我怕离开您,因此哭泣。”高祖感叹他有至性,特别钟爱他。

十二岁,立为河南王。

仁寿初年,转封晋王,授为内史令,兼任左卫大将军。

三年后,转任雍州牧。

炀帝即位后,就巡幸洛阳宫,杨昭留守京师长安。

大业元年(605),炀帝派使者来立他为皇太子。

杨昭有武力,能拉强弓。

他生性谦和,言色平静,未曾发怒。

即使有深嫌可责的人,他也只说:“太不该这样了。”他进膳不要很多食品,帷布、席子都极其节俭朴素。

臣下有年老的父母的,他都要亲自问问是否安好,逢年过节都有恩赐。

他就是这样仁爱。

次年,到洛阳朝拜炀帝。

过了几个月,将回到京师去,他想再留住一段时间,炀帝不同意。

他在洛阳期间,下拜、请安无数次,他一向肥胖,因此患了劳疾。

炀帝让巫者看看他,巫者说:“是房陵王的鬼魂作怪。”杨昭不久就死了。

有诏让内史侍郎虞世基写哀策文,炀帝深深地追悼他。

杨昭有儿子三人,韦氏妃生恭皇帝杨侑,大刘良娣生燕王杨倓,小刘良娣生越王杨侗。

○杨倓

燕王杨倓字仁安,聪明、智慧,仪表堂堂。

在各个孙子中,炀帝特别喜欢他,常把他带在身边。

杨倓生性爱读书,尤其重视儒学著作,非常人所及,就像大人。

他生母大刘良娣死得早,每到忌日,他从未不流泪呜咽。

炀帝因此更感惊奇。

宇文化及要杀炀帝时,杨倓感觉到要发生大变故,想入宫报告,又怕泄露了此事,因此与梁公萧巨、千牛宇文晶等人,穿过芳林门旁边的水窦而进去。

到了玄武门,他假装上奏说:“我突然中了邪,命在旦夕,请得以与皇上当面辞别,我死而无憾。”希望以此见炀帝,但被掌管宫门的拦住了,竟不能报告炀帝。

不久大乱爆发,被贼人杀害,时年十六岁。

越王杨侗字仁谨,仪表漂亮,生性宽厚。

大业二年(606),立为越王。

炀帝每次出外巡幸,杨侗常常留守东都洛阳。

杨玄感造反之时,杨侗与民部尚书樊子盖抵拒叛军。

杨玄感被平定后,他到高阳朝见炀帝,被授为高阳太守。

不久又以本官身份,留守东都。

大业十三年(617),炀帝巡幸江都,又令杨侗与金紫光禄大夫段达、太府卿元文都、代理民部尚书韦津、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等,总留行台之事。

宇文化及杀了炀帝后,元文都等人提议,因杨侗是元德太子的儿子,与皇室血缘最近,于是共同尊立他为皇帝。

大赦天下,改元为皇泰,谥炀帝叫“明”,庙号为世祖,追赠元德太子为孝成皇帝,庙号为世宗。

追尊其母刘良娣为皇太后。

以段达为纳言、右翊卫大将军、代理民部尚书,王世充也当纳言、左翊卫大将军、代理吏部尚书,元文都为内史令、左骁卫大将军,卢楚也是内史令,皇甫无逸任兵部尚书、右武卫大将军,郭文懿任内史侍郎,赵长文任黄门侍郎。

委托他们以机密要务,并制作金书铁券,藏在宫廷里。

那时洛阳人称段达等七个人为“七贵”。

不久,宇文化及立秦王之子杨浩为天子,并带兵来驻扎在彭城,他们所经过的城邑,大多背叛朝廷,追随逆党。

杨侗惧怕,派使者盖琮、马公政,招降李密。

李密于是派使者来请求投降。

杨侗很高兴,很礼遇他的使者。

即授李密为太尉、尚书令、魏国公,让他抵抗宇文化及。

杨侗下诏书说:我大隋有天下,到如今三十八年了。

高祖文皇帝圣略神功,创造天下。

世祖明皇帝效法天地,统一中华与四夷。

东到蟠木,西通细柳,前过丹徼,后越幽都。

凡是日月照耀的地方,风雨能到的地方,不管是圆首方足,还是生性食艹毛的人,都是我大隋的臣民。

加上宝贶毕集,灵瑞全至,作乐制礼,移风易俗。

智慧周济四海,万物都受其恩赐;大道普济天下,百姓用了还不知道。

世祖明皇帝往日因为要到各地去看看,所以到了南方。

我自居东都,盼望皇上驾临。

所以他往年巡视天下,放开让人朝见,銮驾停驻,按驾清道,天下各地一如往日安宁,皇上的卫队也忠贞不二。

岂料突起大祸,殃及皇上,灾生不测,祸及世祖。

知道大祸的那天,我五内俱裂,痛哭不止,悲痛难胜。

而且我听说,自古以来,每朝每代都有动乱,贼臣逆子,没哪个朝代没有。

至如宇文化及,是世人皆知的庸才。

他的父亲宇文述,以前来投我大隋,很早就蒙受大恩,赐他家与我们通婚,把他摆在公辅的位置上,地位超过九命,爵禄重于万钟,礼极人臣,荣冠一世。

但他家白受山海一样的大恩,没有一点点用处。

宇文化及这个不中用的东西,一向承蒙顾盼,跟随皇上出入,侍奉皇上。

往日陪侍藩王,让他统领禁卫军。

世祖当了天子后,又让他列入九卿之列。

但他生性凶狠,恣意贪赃,时而交结恶党,时而抢掠财货,其罪行超过了刑法的极限,其罪状记满了监狱里的竹简。

朝廷对他赏赐很多,可谓不遗簪履,恩典甚至泽及草芥。

他本来按罪当死,但总被饶恕免死。

三次免职,继而又复职;两次放逐边裔,又随即让他回来。

对他的活命之恩,可谓比天还高;给他的奖掖之义,可说是人间少有。

宇文化及以枭獍为心,连禽兽都不如,放纵毒心,兴起祸端,倾覆行宫。

诸王兄弟,一时被他杀尽,在大路上行暴,世人不忍开口评说。

有穷之在夏代,犬戎之对周朝,祸乱之极,也未超过现在。

所以我刻骨铭心,饮胆尝血,望天看地,无处容身!如今王公卿士,文武百官,都认为皇祚不可颠覆,元凶应早消灭,拥戴我继承皇位。

我德行浅薄,难当大任。

如今我舍弃屏风而手执武器,脱下丧服而穿上甲胄,就是为了含冤誓众,忍泪治兵,指日遄征,以灭大盗。

而且,那宇文化及假装拥立秦王的儿子,实际上与把他囚禁起来是一样的。

化及是一副横行霸道的样子,专权擅权与皇帝无异。

他践踏禁地,占据行宫,抬头扬眉,并无一点惭愧之色。

朝中士族,都怕这个凶徒,但他们心里都十分怨愤。

以我义师,又顺天道,消灭这个败类,不是今晚,就是明朝。

太尉、尚书令、魏公李密,忠诚内发,宏略外举,率领勤王之师,讨伐违天的逆贼。

果敢之士急先恐后,熊熊之众竞相杀敌。

金鼓振聋,如火烧毛;锋刃纵横,如除大雪。

魏公李密志在匡时济世,投身而为前躯。

我亲率六军,星夜继进。

用这么多人去作战,用这次战争来顺应义举,即使劈山,也可以劈动;即使射石,也可以射入。

何况那宇文化及,虽拥有人徒,但都有离心:京都的侍卫,都西忆故乡;江东的淳朴百姓,都南思乡邦。

这些时候,那里来的表章不断,人和信都接连不断。

如王师一到,既见朝廷,他们自应解甲倒戈,叛军就会像冰块消融,如树叶飘散。

而且,听说宇文化及放纵其恶,天夺其人心,他杀辱无辜,折辱人士,人们莫不道路以目,号天踏地。

我如今复仇雪耻,要杀的只有一人;拯救涂炭,所爱的是广大士民。

只请老天爷明鉴我心,保佑我宗社。

亿兆人有感于忠义,都与我的心意相同。

消灭元凶,饮酒授勋,四海安泰,合我心意。

兵术军机,一并受魏公李密节度。

李密见了使者,很高兴,向北面拜伏于地,人臣之礼很恭谨。

李密于是向东抵抗宇文化及。

“七贵”很不合拍,私下里有互相谋害之计。

不久,元文都、卢楚、郭文懿、赵长文等人,被王世充所杀,皇甫无逸逃到长安。

王世充到杨侗住所陈情谢罪,言辞、表情都很哀苦。

杨侗还认为他很忠诚,让他上殿,世充披发为盟,发誓没有二心。

从此杨侗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杨侗心中愤愤不平,于是与记室陆士季谋划杀王世充,事情没有结果,就作罢了。

到王世充破了李密之后,众望更加归向王世充。

世充于是自封为郑王,总理大政,位加九锡,备法驾,杨侗不能禁止。

段达、云定兴等十人,入见杨侗说:“天命无常,郑王功德很大,望陛下揖让告禅,遵尧舜之遗迹。”杨侗一听,十分震怒,说:“天下是高祖的天下,东都是世祖的东都。

如隋德未衰,这话就不该说;如天命有改动,又何必说什么禅让?你们有的是先朝的老臣,立功绩于上代;有的勤王立功,身穿官服,头戴官帽,忽然说出这种话来,我又有什么指望?”杨侗神色凛然,侍卫莫不吓得流汗。

退朝以后,杨侗对良娣哭泣。

王世充又让人对杨侗说:“现在海内未定,需要君长。

等天下安定后,再恢复你的帝位,一定像以前向你发誓说的那样,在道义上不违背你,不辜负你。”杨侗不得已,让位于王世充,他于是被幽禁在含凉殿。

王世充称帝后,封杨侗为潞国公,食邑五千户。

一个多月后,宇文儒童、裴仁基等人谋划杀王世充,再拥立杨侗。

事情泄漏,都被杀害。

王世充的兄长王世恽,因此劝世充害死杨侗,以绝民望。

王世充派他的侄儿王行本,带着毒酒到杨侗处,说:“望皇上喝了这酒。”杨侗知道难免一死,请求与母亲相见,行本不许可。

杨侗于是以布为席,焚香拜佛,咒道:“从今以后,望再也不生在帝王尊贵之家。”于是喝药,不能应时绝命,王行本又用布帛缢杀他。

王世充装模作样,谥之为“恭皇帝”。

○杨暕

齐王杨暕,字世月出,小名叫阿孩。

长相俊美,浓眉大眼,很小就为高祖所宠爱。

开皇年间(581~600),立为豫章王,食邑千户。

长大后,读了不少经史之书,尤其善长骑马射箭。

最初担任内史令,仁寿年间(601~605),授为扬州总管统领淮河以东军事。

炀帝即位,晋封为齐王,增加食邑四千户。

大业二年(606),炀帝刚到东都时,杨暕向炀帝呈上许多户籍图册,担任军导。

不久,改任豫州刺史。

后来,元德太子去世,朝内外都很关注此事,都认为杨暕应为继承人。

炀帝命吏部尚书牛弘精选官员,王公大臣因此多推荐自己的子弟。

第二年,转任雍州刺史,不久改任河南尹、开府仪同三司。

元德太子身边二万多人都归于杨暕,皇上的恩宠更加优厚,从乐平公主到各亲属都争相致礼,百官朝拜,以致阻塞了道路。

杨暕很骄纵,亲近小人,做的事大多不合法规。

常派乔令则、刘虔安、裴该、皇甫谌、库狄仲钅奇、陈智伟等人寻求声色狗马。

乔令则等人因此放纵,访得人家有美女的,就假传杨暕的命令叫来,运到杨暕府内,隐藏起来,恣意淫乱,然后抛弃。

仲钅奇、智伟两人到陇西,向胡人抢取食物,勒索名马,得数匹马进献给杨暕。

杨暕命他们送还主人,仲钅奇等人谎称是胡王的赏赐品,将马归为己有,杨暕却不知真实情况。

乐平公主曾上奏隋炀帝,说有一个柳家的女子长得很美,炀帝当时没有说什么。

过了很久,公主就把柳氏女子进献给杨暕,杨暕收纳了柳氏。

过后炀帝问公主柳家的美女在哪儿,公主回答说:“在齐王府。”炀帝很不高兴。

杨暕在东都营造府第,大门却无故倒塌,大堂的房梁从中折断,有见识的人认为是不祥之兆。

后杨暕跟随炀帝到榆林,杨暕督五万人的步兵、骑兵在后,始终跟炀帝保持几十里的距离而驻军。

一次炀帝在汾阳宫打猎,令杨暕用一千骑兵参加围猎。

杨暕猎获许多麋鹿进献给炀帝,而炀帝自己却未能获得猎物,于是向随从官员发怒。

随从们都说是因为杨暕身边的人阻拦了道路,野兽不能前来。

炀帝因此动怒,要人查寻杨暕的过失。

当时规定县令无故不能出境,有个伊阙县令皇甫诩受杨暕宠爱,违背禁令将到汾阳宫。

又有个京城的人叫达奚通,他的小妾王氏善长唱歌,贵族交游并宴饮欢聚时,常常邀请她,她于是出入于齐王家。

御史韦德裕按皇上旨意弹劾杨暕,炀帝命令一千多带甲士兵,搜查杨暕的府第,以彻底追查他的事情。

杨暕的妃子韦氏,是民部尚书韦冲的女儿,较早死去。

杨暕于是跟韦妃的姐姐元氏妇私通,生下一个女孩,外人都不知道。

杨暕暗中召引乔令则在府内设宴饮酒,令则庆贺此事,就脱掉杨暕的帽子以助欢乐。

杨暕又招来看相的人让他遍视后庭,看相的人指着元氏妇说:“这个生孩子的妇人要做皇后,王爷您富贵不可言。”当时国家没立太子,杨暕自己认为按照次序当立。

又因为元德太子有三个儿子,杨暕心中常不安定,暗中行使邪道,做了很多厌胜之类的鬼事。

到这时,这些事情全部暴露,炀帝大怒,杀了乔令则等数人,元氏妇赐死,杨暕的府僚都被放逐到边远地方。

这时赵王杨杲还是个小孩,炀帝对侍臣说:“我只有杨暕这一个儿子,不是这样的话,应当让他死于市朝,来显明国家法令。”杨暕从此受的恩宠一天天减少,虽然是京城太守,却不再参与当时的政治。

炀帝又常令武贲中郎将专人监视杨暕府的事情,杨暕有小过失,中郎将就奏到皇上那里。

炀帝也常常担心杨暕发动政变,所给的随从,都是老弱之人,只算充数罢了。

杨暕常常感到惧怕,内心不能安定。

有一次,炀帝在江都宫,元会日,杨暕穿着法服上朝,无故有血从衣裳中流下。

又一次坐在家中,看见一群老鼠有几十个,到面前就死了,老鼠一个个都没有头。

杨暕很恐惧。

不久,宇文化及变乱,乱兵将要进犯宫内,炀帝听到后,回头对萧后说:“莫非是阿孩吧?”他被疏远猜忌到如此程度。

宇文化及又令人捕杀杨暕,杨暕当时还睡着没有起来,乱兵已经进来了,杨暕吃惊地问:“是谁?”来人没有回答,杨暕还认为是炀帝下令逮捕他,因而说:“传诏的使者且慢,我没有做对不起国家的事。”乱兵于是把他拉到街上杀了,他的两个儿子也一起遇害。

杨暕竟不知道杀他的是谁,死时年仅三十四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