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隋书·列传·卷三十二

魏征等

原文

○虞世基

虞世基,字茂世,会稽余姚人也。父荔,陈太子中庶子。世基幼沉静,喜愠不形于色,博学有高才,兼善草隶。陈中书令孔奂见而曰:“南金之贵,属在斯人。”少傅徐陵闻其名,召之,世基不往。后因公会,陵一见而奇之,顾谓朝士曰:“当今潘、陆也。”因以弟女妻焉。仕陈,释褐建安王法曹参军事,历祠部殿中二曹郎、太子中舍人。迁中庶子、散骑常侍、尚书左丞。陈主尝于莫府山校猎,令世基作《讲武赋》,于坐奏之曰:

夫玩居常者,未可论匡济之功;应变通者,然后见帝王之略。何则?化有文质,进让殊风,世或浇淳,解张累务。虽复顺纪合符之后,望云就日之君,且修战于版泉,亦治兵于丹浦。是知文德武功,盖因时而并用,经邦创制,固与俗而推移。所以树鸿名,垂大训,拱揖百灵,包举六合,其唯圣人乎!

鹑火之岁,皇上御宇之四年也。万物交泰,九有乂安,俗跻仁寿,民资日用。然而足食足兵,犹载怀于履薄;可久可大,尚懔乎于御朽。至如昆吾远赆,肃慎奇賝,史不绝书,府无虚月。贝胄雍弧之用,犀渠阙巩之殷,铸名剑于尚方,积雕戈于武库。熊罴百万,貔豹千群,利尽五材,威加四海。爰于农隙,有事春蒐,舍爵策动,观使臣之以礼,沮劝赏罚,乃示民以知禁。盛矣哉,信百王之不易,千载之一时也!昔上林从幸,相如于是颂德,长杨校猎,子云退而为赋。虽则体物缘情,不同年而语矣,英声茂实,盖可得而言焉。其辞曰:

惟则天以稽古,统资始于群分。膺录图而出震,树司牧以为君。既济宽而济猛,亦乃武而乃文。北怨劳乎殷履,南伐盛于唐勋。彼周干与夏戚,粤可得而前闻。我大陈之创业,乃拨乱而为武。戡定艰难,平壹区宇。从喋喋之乐推,爰苍苍而再补。故累仁以积德,谅重规而袭矩。惟皇帝之休烈,体徇齐之睿哲。敷九畴而咸叙,奄四海而有截。既搜扬于帝难,又文思之安安。幽明请吏,俊乂在官。御璇玑而七政辨,朝玉帛而万国欢。昧旦丕显,未明思治。道藏往而知来,功参天而两地。运圣人之上德,尽生民之能事。于是礼暢乐和,刑清政肃。西暨析支,东渐蟠木。罄图谍而效祉,漏川泉而禔福。在灵贶而必臻,亦何思而不服。虽至治之隆平,犹戒国而强兵。选羽林于六郡,诏蹶张于五营。兼折冲而余勇,咸重义而轻生。遂乃因农隙以教民,在春蒐而习战。命司马以示法,帅掌固而清甸。导旬始以前驱,伏钩陈而后殿。抗鸟旌于析羽,饰鱼文于被练。尔乃革轩按辔,玉虬齐鞅。屯左矩以启行,击右钟而传响。交云罕之掩映,纷剑骑而来往。指摄提于斗极,洞阊阖之弘敞。跨玄武而东临,款黄山而北上。隐圆阙之迢递,届方泽之垲爽。于斯时也,青春晚候,朝阳明岫。日月光华,烟云吐秀。澄波澜于江海,静氛埃于宇宙。乘舆乃御太一之玉堂,授军令于紫房。蕴龙韬之妙算,誓武旅于戎场。锐金颜于庸蜀,躏铁骑于渔阳。彀神弩而持满,彏天弧而并张。曳虹旗之正正,振夔鼓之镗镗。八陈肃而成列,六军俨以相望。拒飞梯于萦带,耸楼车于武冈。或掉鞅而直指,乍交绥而弗伤。裁应变而蛇击,俄蹈厉以鹰扬。中小枝于戟刃,彻蹲札于甲裳。聊七纵于孟获,乃两擒于卡庄。始轩轩而鹤举,遂离离以雁行。振川谷而横八表,荡海岳而耀三光。谅窈冥之不测,羌进退而难常。亦有投石扛鼎,超乘挟辀。冲冠耸剑,铁楯铜头。熊渠殆凶,武勇操牛。虽任鄙与贲、育,故无得而为仇。九攻既决,三略已周。鸣镯振响,风卷电收。于是勇爵班,金奏设,登元、凯而陪位,命方、邵而就列。三献式序,八音未阕。舞干戚而有豫,听鼓鞞而载悦。俾挟纩与投醪,咸忘躯而殉节。方席卷而横行,见王师之有征。登燕山而戮封豕,临瀚海而斩长鲸。望云亭而载跸,礼升中而告成。实皇王之神武,信荡荡而难名者也。

陈主嘉之,赐马一匹。及陈灭归国,为通直郎,直内史省。贫无产业,每佣书养亲,怏怏不平。尝为五言诗以见意,情理凄切,世以为工,作者莫不吟咏。未几,拜内史舍人。

炀帝即位,顾遇弥隆。礼书监河东柳顾言博学有才,罕所推谢,至是与世基相见,叹曰:“海内当共推此一人,非吾侪所及也。”俄迁内史侍郎,以母忧去职,哀毁骨立。有诏起令视事,拜见之日,殆不能起,帝令左右扶之。哀其羸瘠,诏令进肉,世基食辄悲哽,不能下。帝使谓之曰:“方相委任,当为国惜身。”前后敦劝者数矣。帝重其才,亲礼逾厚,专典机密,与纳言苏威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、黄门侍郎裴矩、御史大夫裴蕴等参掌朝政。于时天下多事,四方表奏日有百数。帝方凝重,事不庭决,入閤之后,始召世基口授节度。世基至省,方为敕书,日且百纸,无所遗谬。其精审如是。辽东之役,进位金紫光禄大夫。后从幸雁门,帝为突厥所围,战士多败。世基劝帝重为赏格,亲自抚循,又下诏停辽东之事。帝从之,师乃复振。及围解,勋格不行,又下伐辽之诏。由是言其诈众,朝野离心。

帝幸江都,次巩县,世基以盗贼日盛,请发兵屯洛口仓,以备不虞。帝不从,但答云:“卿是书生,定犹恇怯。”于时天下大乱,世基知帝不可谏止,又以高颎、张衡等相继诛戮,惧祸及己,虽居近侍,唯诺取容,不敢忤意。盗贼日甚,郡县多没。世基知帝恶数闻之,后有告败者,乃抑损表状,不以实闻。是后外间有变,帝弗之知也。尝遣太仆杨义臣捕盗于河北,降贼数十万,列状上闻。帝叹曰:“我初不闻贼顿如此,义臣降贼何多也!”世基对曰:“鼠窃虽多,未足为虑。义臣克之,拥兵不少,久在阃外,此最非宜。”帝曰:“卿言是也。”遽追义臣,放其兵散。又越王侗遣太常丞元善达间行贼中,诣江都奏事,称李密有众百万,围逼京都,贼据洛口仓,城内无食,若陛下速还,乌合必散,不然者,东都决没。因歔欷呜咽,帝为之改容。世基见帝色忧,进曰:“越王年小,此辈诳之。若如所言,善达何缘来至?”帝乃勃然怒曰:“善达小人,敢廷辱我!”因使经贼中,向东阳催运,善达遂为群盗所杀。此后外人杜口,莫敢以贼闻奏。

世基貌沉审,言多合意,是以特见亲爱,朝臣无与为比。其继室孙氏,性骄淫,世基惑之,恣其奢靡。雕饰器服,无复素士之风。孙复携前夫子夏侯俨入世基舍,而顽鄙无赖,为其聚敛。鬻官卖狱,贿赂公行,其门如市,金宝盈积。其弟世南,素国士,而清贫不立,未曾有所赡。由是为论者所讥,朝野咸共疾怨。宇文化及杀逆也,世基乃见害焉。

长子肃,好学多才艺,时人称有家风。弱冠早没。肃弟熙,大业末为符玺郎。次子柔、晦,并宣义郎。化及将乱之夕,宗人虞亻及知而告熙曰:“事势以然,吾将济卿南渡,且得免祸,同死何益!”熙谓亻及曰:“弃父背君,求生何地?感尊之怀,自此诀矣。”及难作,兄弟竞请先死,行刑人于是先世基杀之。

○裴蕴

裴蕴,河东闻喜人也。祖之平,梁卫将军。父忌,陈都官尚书,与吴明彻同没于周,赐爵江夏郡公,在隋十余年而卒。蕴性明辩,有吏干。在陈仕历直阁将军、兴宁令。蕴以其父在北,阴奉表于高祖,请为内应。及陈平,上悉阅江南衣冠之士,次至蕴,上以为夙有向化之心,超授仪同。左仆射高颎不悟上旨,进谏曰:“裴蕴无功于国,宠逾伦辈,臣未见其可。”上又加蕴上仪同,颎复进谏,上曰:“可加开府。”颎乃不敢复言,即日拜开府仪同三司,礼赐优洽。历洋、直、隶三州刺史,俱有能名。大业初,考绩连最。炀帝闻其善政,征为太常少卿。初,高祖不好声技,遣牛弘定乐,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儛之色,皆罢遣从民。至是,蕴揣知帝意,奏括天下周、齐、梁、陈乐家子弟,皆为乐户。其六品已下,至于民庶,有善音乐及倡优百戏者,皆直太常。是后异技淫声咸萃乐府,皆置博士弟子,递相教传,增益乐人至三万余。帝大悦,迁民部侍郎。

于时犹承高祖和平之后,禁网疏阔,户口多漏。或年及成丁,犹诈为小,未至于老,已免租赋。蕴历为刺史,素知其情,因是条奏,皆令貌阅。若一人不实,则官司解职,乡正里长皆远流配。又许民相告,若纠得一丁者,令被纠之家代输赋役。是岁大业五年也,诸郡计帐,进丁二十四万三千,新附口六十四万一千五百。帝临朝览状,谓百官曰:“前代无好人,致此罔冒。今进民户口皆从实者,全由裴蕴一人用心。古语云,得贤而治,验之信矣。”由是渐见亲委,拜京兆赞治,发擿纤毫,吏民慑惮。

未几,擢授御史大夫,与裴矩、虞世基参掌机密。蕴善候伺人主微意,若欲罪者,则曲法顺情,锻成其罪。所欲宥者,则附从轻典,因而释之。是后大小之狱皆以付蕴,宪部大理莫敢与夺,必禀承进止,然后决断。蕴亦机辩,所论法理,言若悬河,或重或轻,皆由其口,剖析明敏,时人不能致诘。杨玄感之反也,帝遣蕴推其党与,谓蕴曰:“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,益知天下人不欲多,多即相聚为盗耳。不尽加诛,则后无以劝。”蕴由是乃峻法治之,所戮者数万人,皆籍没其家。帝大称善,赐奴婢十五口。司隶大夫薛道衡以忤意获谴,蕴知帝恶之,乃奏曰:“道衡负才恃旧,有无君之心。见诏书每下,便腹非私议,推恶于国,妄造祸端。论其罪名,似如隐昧,源其情意,深为悖逆。”帝曰:“然。我少时与此人相随行役,轻我童稚,共高颎、贺若弼等外擅威权,自知罪当诬惣。及我即位,怀不自安,赖天下无事,未得反耳。公论其逆,妙体本心。”于是诛道衡。又帝问苏威以讨辽之策,威不愿帝复行,且欲令帝知天下多贼,乃诡答曰:“今者之役,不愿发兵,但诏赦群盗,自可得数十万。遣关内奴贼及山东历山飞、张金称等头别为一军,出辽西道,诸河南贼王薄、孟让等十余头并给舟楫,浮沧海道,必喜于免罪,竞务立功,一岁之间,可灭高丽矣。”帝不怿曰:“我去尚犹未克,鼠窃安能济乎?”威出后,蕴奏曰:“此大不逊,天下何处有许多贼!”帝悟曰:“老革多奸,将贼胁我。欲搭其口,但隐忍之,诚极难耐。”蕴知上意,遣张行本奏威罪恶,帝付蕴推鞫之,乃处其死。帝曰:“未忍便杀。”遂父子及孙三世并除名。蕴又欲重己权势,令虞世基奏罢司隶刺史以下官属,增置御史百余人。于是引致奸黠,共为朋党,郡县有不附者,阴中之。于时军国多务,凡是兴师动众,京都留守,及与诸蕃互市,皆令御史监之。宾客附隶,遍于郡国,侵扰百姓,帝弗之知也。以渡辽之役,进位银青光禄大夫。及司马德戡将为乱,江阳长张惠绍夜驰告之。蕴共惠绍谋,欲矫诏发郭下兵民,尽取荣公来护兒节度,收在外逆党宇文化及等,仍发羽林殿脚,遣范富娄等入自西苑,取梁公萧钜及燕王处分,扣门援帝。谋议已定,遣报虞世基。世基疑反者不实,抑其计。须臾,难作,蕴叹曰:“谋及播郎,竟误人事。”遂见害。子愔为尚辇直长,亦同日死。

○裴矩

裴矩,字弘大,河东闻喜人也。祖他,魏都官尚书。父讷之,齐太子舍人。矩襁褓而孤,及长好学,颇爱文藻,有智数。世父让之谓矩曰:“观汝神识,足成才士,欲求宦达,当资干世之务。”矩始留情世事。齐北平王贞为司州牧,辟为兵曹从事,转高平王文学。及齐亡,不得调。高祖为定州总管,召补记室,甚亲敬之。以母忧去职。高祖作相,遣使者驰召之,参相府记室事。及受禅,迁给事郎,奏舍人事。伐陈之役,领元帅记室。既破丹阳,晋王广令矩与高颎收陈图籍。明年,奏诏巡抚岭南,未行而高智慧、汪文进等相聚作乱,吴、越道闭,上难遣矩行。矩请速进,上许之。行至南康,得兵数千人。时俚帅王仲宣逼广州,遣其所部将周师举围东衡州。矩与大将军鹿愿赴之,贼立九栅,屯大庾岭,共为声援。矩进击破之,贼惧,释东衡州,据原长岭。又击破之,遂斩师举,进军自南海援广州。仲宣惧而溃散。矩所绥集者二十余州,又承制署其渠帅为刺史、县令。及还报,上大悦,命升殿劳苦之,顾谓高颎,杨素曰:“韦洸将二万兵,不能早度岭,朕每患其兵少。裴矩以三千敝卒,径至南康。有臣若此,朕亦何忧!”以功拜开府,赐爵闻喜县公,赉物二千段。除民部侍郎,寻迁内史侍郎。

时突厥强盛,都蓝可汗妻大义公主,即宇文氏之女也,由是数为边患。后因公主与从胡私通,长孙晟先发其事,矩请出使说都蓝,显戮宇文氏。上从之。竟如其言,公主见杀。后都蓝与突利可汗构难,屡犯亭鄣,诏太平公史万岁为行军总管,出定襄道,以矩为行军长史,破达头可汗于塞外。万岁被诛,功竟不录。上以启民可汗初附,令矩抚慰之,还为尚书左丞。其年,文献皇后崩,太常旧无仪注,矩与牛弘据齐礼参定之。转吏部侍郎,名为称职。炀帝即位,营建东都,矩职修府省,九旬而就。时西域诸蕃,多至张掖,与中国交市。帝令矩掌其事。矩知帝方勤远略,诸商胡至者,矩诱令言其国俗山川险易,撰《西域图记》三卷,入朝奏之。其序曰:

臣闻禹定九州,导河不逾积石;秦兼六国,设防止及临洮。故知西胡杂种,僻居遐裔,礼教之所不及,书典之所罕传。自汉氏兴基,开拓河右,始称名号者,有三十六国,其后分立,乃五十五王。仍置校尉、都护,以存招抚。然叛服不恆,屡经征战,后汉之世,频废此官。虽大宛以来,略知户数,而诸国山川,未有名目。至如姓氏风土,服章物产,全无纂录,世所弗闻。复以春秋递谢,年代久远,兼并诛讨,互有兴亡。或地是故邦,改从今号,或人非旧类,因袭昔名。兼复部民交错,封疆移改,戎狄音殊,事难穷验。于阗之北,葱岭以东,考于前史,三十余国。其后更相屠灭,仅有十存。自余沦没,扫地俱尽,空有丘墟,不可记识。皇上膺天育物,无隔华夷,率土黔黎,莫不慕化。风行所及,日入以来,职贡皆通,无远不至。臣既因抚纳,监知关市,寻讨书传,访采胡人,或有所疑,即详众口。依其本国服饰仪形,王及庶人,各显容止,即丹青模写,为《西域图记》,共成三卷,合四十四国。仍别造地图,穷其要害。从西顷以去,北海之南,纵横所亘,将二万里。谅由富商大贾,周游经涉,故诸国之事,罔不遍知。复有幽荒远地,卒访难晓,不可凭虚,是以致阙。而二汉相踵,西域为传,户民数十,即称国王,徒有名号,乃乖其实。今者所编,皆余千户,利尽西海,多产珍异。其山居之属,非有国名,及部落小者,多亦不载。发自敦煌,至于西海,凡为三道,各有襟带。北道从伊吾,经蒲类海铁勒部突厥可汗庭,度北流河水,至拂菻国,达于西海。其中道从高昌、焉耆、龟兹、疏勒、度葱岭,又经钹汗、苏对沙那国、康国、曹国、何国、大小安国、穆国,至波斯,达于西海。其南道从鄯善,于阗,硃俱波、喝槃陀,度葱岭,又经护密、吐火罗、挹怛、忛延,漕国,至北婆罗门,达于西海。其三道诸国,亦各自有路,南北交通。其东女国、南婆罗门国等,并随其所往,诸处得达。故知伊吾、高昌、鄯善,并西域之门户也。总凑敦煌,是其咽喉之地。以国家威德,将士骁雄,泛濛汜而扬旌,越昆仑而跃马,易如反掌,何往不至!但突厥、吐浑分领羌胡之国,为其拥遏,故朝贡不通。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,引领翘首,愿为臣妾。圣情含养,泽及普天,服而抚之,务存安辑。故皇华遣使,弗动兵车,诸蕃即从,浑、厥可灭。混一戎夏,其在兹乎!不有所记,无以表威化之远也。

帝大悦,赐物五百段,每日引矩至御坐,亲问西方之事。矩盛言胡中多诸宝物,吐谷浑易可并吞。帝由是甘心,将通西域,四夷经略,咸以委之。转民部侍郎,未视事,迁黄门侍郎。帝复令矩往张掖,引致西蕃,至者十余国。大业三年,帝有事于恆岳,咸来助祭。帝将巡河右,复令矩往敦煌。矩遣使说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,啖以厚利,导使入朝。及帝西巡,次燕支山,高昌王、伊吾设等及西蕃胡二十七国,谒于道左。皆令佩金玉,被锦罽,焚香奏乐,歌儛喧噪。复令武威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,骑乘填咽,周亘数十里,以示中国之盛。帝见而大悦。竟破吐谷浑,拓地数千里,并遣兵戍之。每岁委输巨亿万计,诸蕃慑惧,朝贡相续。帝谓矩有绥怀之略,进位银青光禄大夫。其冬,帝至东都,矩以蛮夷朝贡者多,讽帝令都下大戏。征四方奇技异艺,陈于端门街,衣锦绮、珥金翠者以十数万。又勒百官及民士女列坐棚阁而纵观焉。皆被服鲜丽,终月乃罢。又令三市店肆皆设帷帐,盛列酒食,遣掌蕃率蛮夷与民贸易,所至之处,悉令邀延就坐,醉饱而散。蛮夷嗟叹,谓中国为神仙。帝称其至诚,顾谓宇文述、牛弘曰:“裴矩大识朕意,凡所陈奏,皆朕之成算。未发之顷,矩辄以闻。自非奉国用心,孰能若是!”帝遣将军薛世雄城伊吾,令矩共往经略。矩讽谕西域诸国曰:“天子为蕃人交易悬远,所以城伊吾耳。”咸以为然,不复来竞。及还,赐钱四十万。矩又白状,令反间射匮,潜攻处罗,语在《突厥传》。后处罗为射匮所迫,竟随使者入朝。帝大悦,赐矩以貂裘及西域珍器。

从帝巡于塞北,幸启民帐。时高丽遣使先通于突厥,启民不敢隐,引之见帝。矩因奏状曰:“高丽之地,本孤竹国也。周代以之封于箕子,汉世分为三郡,晋氏亦统辽东。今乃不臣,别为外域,故先帝疾焉,欲征之久矣。但以杨谅不肖,师出无功。当陛下之时,安得不事,使此冠带之境,仍为蛮貊之乡乎?今其使者朝于突厥,亲见启民,合国从化,必惧皇灵之远暢,虑后伏之先亡。胁令入朝,当可致也。”帝曰:“如何?”矩曰:“请面诏其使,放还本国,遣语其王,令速朝观。不然者,当率突厥,即日诛之。”帝纳焉。高元不用命,始建征辽之策。王师临辽,以本官领武贲郎将。明年,复从至辽东。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入高丽,帝令矩兼掌兵事。以前后渡辽之役,进位右光禄大夫。于时皇纲不振,人皆变节,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、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用事,文武多以贿闻。唯矩守常,无赃秽之响,以是为世所称。

还至涿郡,帝以杨玄感初平,令矩安集陇右。因之会宁,存问曷萨那部落,遣阙达度设寇吐谷浑,频有虏获,部落致富。还而奏状,帝大赏之。后从师至怀远镇,诏护北蕃军事。矩以始毕可汗部众渐盛,献策分其势,将以宗女嫁其弟叱吉设,拜为南面可汗。叱吉不敢受,始毕闻而渐怨。矩又言于帝曰:“突厥本淳,易可离间,但由其内多有群胡,尽皆桀黠,教导之耳。臣闻史蜀胡悉尤多奸计,幸于始毕,请诱杀之。”帝曰:“善。”矩因遣人告胡悉曰:“天子大出珍物,今在马邑,欲共蕃内多作交关。若前来者,即得好物。”胡悉贪而信之,不告始毕,率其部落,尽驱六畜,星驰争进,冀先互市。矩伏兵马邑下,诱而斩之。诏报始毕曰:“史蜀胡悉忽领部落走来至此,云背可汗,请我容纳。突厥既是我臣,彼有背叛,我当共杀。今已斩之,故令往报。”始毕亦知其状,由是不朝。十一年,帝北巡狩,始毕率骑数十万,围帝于雁门。诏令矩与虞世基每宿朝堂,以待顾问。及围解,从至东都。属射匮可汗遣其犹子,率西蕃诸胡朝贡,诏矩宴接之。

寻从幸江都宫。时四方盗贼蜂起,郡县上奏者不可胜计。矩言之,帝怒,遣矩诣京师接候蕃客,以疾不行。及义兵入关,帝令虞世基就宅问矩方略。矩曰:“太原有变,京畿不静,遥为处分,恐失事机。唯愿銮舆早还,方可平定。”矩复起视事。俄而骁卫大将军屈突通败问至,矩以闻,帝失色。矩素勤谨,未尝忤物,又见天下方乱,恐为身祸,其待遇人,多过其所望,故虽至厮役,皆得其欢心。时从驾骁果数有逃散,帝忧之,以问矩。矩答曰:“方今车驾留此,已经二年。骁果之徒,尽无家口,人无匹合,则不能久安。臣请听兵士于此纳室。”帝大喜曰:“公定多智,此奇计也。”因令矩检校,为将士等娶妻。矩召江都境内寡妇及未嫁女,皆集宫监,又召将帅及兵等恣其所取。因听自首,先有奸通妇女及尼、女冠等,并即配之。由是骁果等悦,咸相谓曰:“裴公之惠也。”

宇文化及之乱,矩晨起将朝,至坊门,遇逆党数人,控矩马诣孟景所。贼皆曰:“不关裴黄门。”既而化及从百余骑至,矩迎拜,化及慰谕之。令矩参定仪注,推秦王子浩为帝,以矩为侍内,随化及至河北。及僭帝位,以矩为尚书右仆射,加光禄大夫,封蔡国公,为河北道安抚大使。及宇文氏败,为窦建德所获,以矩隋代旧臣,遇之甚厚。复以为吏部尚书,寻转尚书右仆射,专掌选事。建德起自群盗,未有节文,矩为制定朝仪。旬月之间,宪章颇备,拟于王者。建德大悦,每谘访焉。及建德渡河讨孟海公,矩与曹旦等于洺州留守。建德败于武牢。群帅未知所属,曹旦长史李公淹、大唐使人魏徵等说旦及齐善行令归顺。旦等从之,乃令矩与徵、公淹领旦及八玺,举山东之地归于大唐。授左庶子,转詹事、民部尚书。

史臣曰:世基初以雅淡著名,兼以文华见重,亡国羁旅,特蒙任遇。参机衡之职,预帷幄之谋,国危未尝思安,君昏不能纳谏。方更鬻官卖狱,黩货无厌,颠陨厥身,亦其所也。裴蕴素怀奸险,巧于附会,作威作福,唯利是视,灭亡之祸,其可免乎?裴矩学涉经史,颇有干局,至于恪勤匪懈,夙夜在公,求诸古人,殆未之有。与闻政事,多历岁年,虽处危乱之中,未亏廉谨之节,美矣。然承望风旨,与时消息,使高昌入朝,伊吾献地,聚粮且末,师出玉门,关右骚然,颇亦矩之由也。


译文

○虞世基

虞世基字茂世,会稽余姚人。

父亲虞荔,陈国的太子中庶子。

世基小时即很沉静,喜怒不形于色,博学有高才,兼善草书、隶书。

陈国的中书令孔奂见了,感叹说:“南方人才之所以优秀,就因为有了这个人啊!”少傅徐陵听到他的大名,召他去,世基不去。

后来因公聚会,徐陵一看见他,就惊奇不已,对大臣们说:“这是当今的潘岳、陆机呀!”因此把弟弟的女儿嫁给了他。

世基仕陈国,开始任建安王的法曹参军事,历任祠部殿中二曹郎、太子中舍人。

升任中庶子、散骑常侍、尚书左丞。

陈后主曾在莫府山打猎,让世基作《讲武赋》,世基就在座中献上此赋,陈后主很赞赏他,赐马一匹。

陈国灭亡之后,世基归顺隋国,任通直郎,在内史省值班。

他家贫无产业,每每为人抄书,以养父母家人,心里怏怏不平。

曾作五言诗以表达感情,情理凄切,世人认为作得很好,诗人们没有不吟咏的。

不久,授为内史舍人。

炀帝即位后,对他更加礼遇。

秘书监河东人柳顾言博学有才,很少推重他人,到这时与世基相见,感叹说:“天下当会共同推许此人,他不是我们这些人所能赶得上的。”世基不久迁任内史侍郎,因遭母丧而离职,悲哀过度,只存一副骨头架子。

有诏书令他复职管事。

拜见皇上那一天,他差点站不起来,皇上让左右扶他起来,同情他那骨瘦如柴的样子,让他吃肉。

世基一吃肉,就悲哽不已,不能下咽。

皇上让人对他说:“正委任你作官,你要为国家珍惜自己的身体。”前后几次劝他。

皇上重视他的才干,对他很亲近很礼遇,让他专管机密,与纳言苏威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、黄门侍郎裴矩、御史大夫裴蕴等掌管朝政。

那时天下多事,四方的表奏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。

炀帝那时正显示老成持重,不在朝廷上断事,而是在入阁之后,才召世基去,口授旨意。

世基回到省里后,才起草诏书,每天都要写上百张纸,没什么遗漏错误。

他就是这样精确严密。

辽东战争后,世基升任金紫光禄大夫。

后随炀帝到雁门,炀帝被突厥人包围,战士们多遭失败。

世基劝炀帝多用重赏,亲自安抚将士,又下诏书暂停讨伐辽东的战事。

炀帝听了他的建议,军心这才重新振作起来。

雁门之围被解后,赏赐没兑现,又下了讨伐辽东的诏书,因此世人说炀帝骗人,朝野离心离德。

炀帝巡幸江都,途中住在巩县。

世基因盗贼一天比一天厉害,请皇上发兵屯驻在洛口仓,以防不测。

炀帝不听,只回答说:“你是书生,一定还很害怕。”那时天下大乱,世基知道炀帝无法劝阻,又因高赹、张衡等人相继被杀,怕自己遭祸,所以虽任近臣,也只是唯唯诺诺,不敢忤逆炀帝的心意。

盗贼一天比一天厉害,郡县多被攻陷。

世基知道炀帝厌恶多次听到这类消息,于是少交表状,不告诉实情。

因此后来外面有巨变,炀帝也不知道。

○裴蕴

裴蕴,河东闻喜人。

祖父裴之平,梁国的卫将军。

父亲裴忌,陈国的都官尚书,与吴明彻一起,被北周俘虏,赐爵江夏郡公,入隋十几年后去世。

裴蕴生性明辩,有吏才。

在陈国时,历任直阁将军、兴宁县令。

裴蕴因其父亲在北方,偷偷奉表给高祖,请求当内应。

平定陈国后,皇上全部看了江南文士的材料,到裴蕴,皇上因他向有向化忠隋之心,越级提拔他当仪同。

左仆射高赹未领会皇上的意图,劝谏说:“裴蕴无功于国,但他得到的宠爱超过了同辈人,我看不出这样作有什么合适。”皇上又加授裴蕴上仪同。

高赹又劝告,皇上说:“可加授裴蕴开府。”高赹才不敢再说,当即授他开府仪同三司,礼遇优宠。

裴蕴历任洋州、直州、棣州三刺史,俱有能干之名。

大业初,裴蕴的政绩,经过考察,连年第一。

炀帝听说他善于为政,调他当太常少卿。

起初,高祖不好声色,派牛弘定乐,只要不是正声、清商及九部四亻舞之色,全部不要,让其到民间去。

到现在,裴蕴揣摩到炀帝的意思,上奏炀帝,把天下周、齐、梁、陈各国的乐家子弟,都搜来当乐户。

六品官以下,一直到庶民百姓,凡有善于音乐和倡优百戏的,全部到太常当值。

此后异技淫声全部汇集到乐府,各行各当都设博士弟子,让其转相教习,把乐人增加到三万多人。

炀帝很高兴,升他为民部侍郎。

那时,尚承高祖和平之后,法网疏阔,户口多有遗漏。

有的已经成年,仍说还小;有的还未年老,就已免除了赋税。

裴蕴历任刺史,素知其内情。

因此逐条奏告皇上,让一个个目测。

如有一人情况不属实,那么有关官员就要被解职,乡正和里长都要被流放到远方。

又允许百姓互相告状,如纠察到一个谎报年龄的壮丁,就让被纠察的那一家,世世代代为他交税和代他作劳役。

这一年是大业五年(609)。

诸郡计算,增加壮丁二十四万三千,新近归顺的人口有六十四万一千五百。

炀帝上朝看了报告,对百官说:“前朝没有好人,以至被蒙骗。

现在增加户口都从实的原因,全因裴蕴一个人用心。

古话说,得到贤人,天下就大治了。

看来真是这样啊!”因此,裴蕴渐渐被亲近重用,授他为京兆赞治。

他即使连一丝一毫的问题都要处理,官吏百姓都很怕他。

不久,提拔他当御史大夫,与裴矩、虞世基参予掌管机密。

裴蕴善于揣摩炀帝细微的心理活动,炀帝想加罪的,他就曲法顺情,构成其罪。

炀帝想原谅的,裴蕴就随之减轻处罚,因而释放别人。

此后大小案件都交给裴蕴办,司法部门不敢与他争夺,总是按他的意思,然后作出判断。

裴蕴也很机灵善辩,说起法理来,口若悬河,或重或轻,都由他口里决定。

他又很会剖析案情,时人不能反问他。

杨玄感造反时,炀帝派裴蕴追究他的党羽,对裴蕴说:“杨玄感一呼,而随从他的有十万之众,更知天下人不要多,多了只是相聚为盗罢了。

不都杀掉,那么以后就无法劝戒。”裴蕴因此就严法究治,所杀的有几万人,都登记没收家财。

炀帝大称很好,赐他奴婢十五口。

司隶大夫薛道衡因忤逆炀帝旨意而被责备。

裴蕴知道炀帝厌恶他,于是上奏说:“道衡恃才气,靠旧恩,有无君之心。

每次看到诏书下来,便不以为然,而私下议论,把错处都推给皇上,妄造祸端。

论其罪名,好像不太好定,但追查他的心意,实际上他深为悖逆。”炀帝说:“对。

我小时和这个人一起行役,他轻视我年幼不懂事,与高赹、贺若弼等人外擅威权,自知有诬陷之罪。

我即位后,他心里不安。

好在天下太平无事,未能造反罢了。

你论他的叛逆,非常符合我的心意。”于是杀了薛道衡。

另外,炀帝问苏威讨伐辽东的计策,苏威不希望炀帝再去打辽东,而且想让炀帝知道天下多有造反的盗贼,于是回答说:“现在去打仗,不要调兵,只要下诏书赦免群盗,自可得几十万人。

派关内的奴贼和华山东边的历山飞、张金称等头领组成一支人马,出辽西道;黄河南的反贼王薄、孟让等十几个头领,都给舟楫,浮沧海道,他们必定高兴被免罪,竞相立功,一年之间,可以消灭高丽了。”炀帝不高兴说:“我去尚未打下来,鼠辈怎能成大事?”苏威出去后,裴蕴上奏道:“他这么说真是太不应该,天下哪里有这么多反贼?”炀帝明白过来说:“老东西很奸猾,用反贼来威胁我。

想和他搭个口争辩吧,他又隐晦得很,我真是很难忍耐。”裴蕴知道皇上的心意,派张行本告苏威有罪,炀帝把苏威交给裴蕴推问,裴蕴于是想把他处死。

炀帝说:“还不忍心马上杀他。”于是把他家父、子、孙三代都除名为民。

裴蕴又想加重自己的权势,让虞世基报告罢了司隶刺史以下的官吏,增加御史一百多人。

于是,裴蕴招致奸猾之徒,一起结成朋党。

郡县有不依附他的,就偷偷地中伤人,害别人。

当时国家多事,凡是兴师动众,京师留守,及与各蕃国互作买卖,都让御史监视。

裴家的门客和依附的隶人,遍布在郡国。

他们侵扰百姓,炀帝不知道。

因辽东战争,他升任银青光禄大夫。

到司马德戡将造反作乱时,江阳县张惠绍夜里奔驰而来报告情况。

裴蕴与惠绍谋划,想假传圣旨调发郭下的兵民,都交给荣公来护儿指挥,逮捕在外的逆党宇文化及等,再调羽林军殿后,派范富娄等从西苑进来,交给梁公萧钜和燕王指挥,守住宫门,扣押皇上。

谋划已定,派人报告虞世基。

世基怀疑反叛事不可靠,没支持这一计谋。

过了不久,大难发生了。

裴蕴感叹说:“原想与你(李昭徽)这个博学之士谋划,你却误了大事!”于是被杀。

儿子裴忄音为尚书辇直长,也同日被杀。

○裴矩

裴矩字弘大,是河东闻喜人。

祖父裴他,曾任魏国都官尚书。

父亲裴讷之,曾任北齐太子舍人。

裴矩在襁褓中就成了孤儿,到长大成人,勤奋好学,很爱好写文章,有聪明才智。

伯父裴让之对他说:“看你超凡的才识,足以成为人才,但是要求得为官显达,还应学习一些处理世事的学问。”裴矩开始留心当时的政事。

北齐北平王高贞做司州牧,征召裴矩做兵曹从事,随后,又转任高平王文学从事。

直到北齐灭亡,裴矩都没有得到调迁。

高祖做定州总管,召来裴矩并授给他记室职务,很亲近尊重他。

后来,裴矩因母亲去世离了职。

高祖做国相后,派使者骑快马召来裴矩,让他参与相府记室事务。

到高祖受禅得到皇位,他又迁升为给事郎,掌管舍人要事。

在讨伐陈的战事中,他又兼任元帅记室。

隋军已经攻破丹阳,晋王杨广让裴矩同高赹收集陈国的地图和户籍。

次年,奉诏巡抚岭南,还没起程,就遇上高智慧、汪文进等聚众作乱,吴、越一带道路被堵塞,皇上难以派遣裴矩前去。

裴矩请求迅速出发,皇上同意了。

走到南康,获得数千兵卒。

当时,俚人的元帅王仲宣逼进广州,并派遣部将周师举围攻东衡州。

裴矩同大将军鹿愿赶到那里,贼军已经设置了很多栅栏,兵马驻扎在大庾岭,互为援助。

裴矩进兵攻破敌人,贼军害怕,就放弃了东衡州,占据原长岭。

裴矩又进兵攻破原长岭,于是斩周师举。

接着,他又从南海发兵援助广州。

王仲宣因害怕就溃逃了。

裴矩安抚的地区有二十多个州,又按隋朝制度设置官职,安排那些首领任刺史、县令。

等到回报皇上,皇上非常高兴,让他上殿慰劳他。

皇上对高赹、杨素说:“韦氵光率领二万士兵,不能早过庾岭,我还时时担心他的兵少。

裴矩凭借三千残破之兵,一直打到南康,有像这样的臣子,我还有什么忧虑的呢!”裴矩因功被授为开府,赐封为闻喜县公,得赏布帛二千段。

后来,又被授为民部侍郎,接着又迁升为内史侍郎。

当时,突厥很强盛,都蓝可汗的妻子大义公主,就是北周宇文氏之女,因此多次制造边患。

后因大义公主同随从的胡人私通,长孙晟先揭发这件事。

裴矩请求出使,劝说都蓝可汗公开惩治大义公主。

皇上同意了他的请求。

果然像裴矩说的那样,大义公主被杀。

后来,都蓝可汗与突利可汗勾结作难,多次侵犯亭障,皇上命令太平公史万岁任行军总管,出兵定襄,命令裴矩做行军长史,在塞外攻破达头可汗。

史万岁被杀,裴矩的战绩竟未被叙录。

皇上因为启民可汗刚刚归附,就命令裴矩抚慰他,回京后裴矩任尚书左丞。

那年,文献皇后去世,太常卿不知道礼节制度,裴矩和牛弘参照《齐礼》制定殡葬礼仪。

转任吏部侍郎,有称职之名。

炀帝即皇位,要在洛阳建造东都,裴矩任修府省,九十天就完成了。

当时,西域各蕃邦大多到张掖同中原往来通商。

炀帝命令裴矩掌管那里的事务。

裴矩了解炀帝正努力经营远方的谋划,于是,对那些到张掖来经商的胡人,裴矩就引诱他们,让他们说出自己国家的风俗习惯和山川险要,撰写了《西域图记》三卷,回朝把它上奏给朝廷。

其序说:我听说夏禹平定九州恶水,疏导黄河没有超越积石,强秦兼并六国,设防御也只到达临洮。

故知西域蕃胡种族混杂,居住地方偏远,是礼仪教化不容易到达,典章文化很少传播到的地方。

自从汉朝兴起,开拓黄河以西地区,才开始有名称的,有三十六个国家,那以后又分崩离析,这才有五十五个国王。

那时,仍然设置校尉、都护等官职,以便存恤招抚。

然而,那些胡人时而归顺时而背叛反复无常,屡屡经过战争。

到了后汉,才逐步废了这些官职。

虽然自大宛以来,还略略知道人户的多少,但是各国的山川地域没有名目。

至于那些姓氏风俗、服饰物产,全无编纂记载,所以世上没听说过。

又因朝代的更替,时代相隔久远,讨伐兼并,有的兴,有的亡。

有的地方原是旧的种族,却又用现在的称号,有的人不属原来的氏族,却又沿袭往时的名称。

加上部落百姓交错居住,疆界改变,戎人狄人语言不同,情况实在是难以全部验实。

于阗之北、葱岭以东地区,从前朝史书中考证,有三十多个国家。

后来又遭陷没,仅有十个存在。

其他被消灭俱尽,空有废墟的,就无法记载了。

皇上膺受天命,化育万物,不让华夏和四夷隔绝,四海之内百姓,没有不仰慕教化的。

凡是风吹到的地方,太阳能照临的地方,各地赋税贡献全都到了朝廷,不管多远没有不到达的。

我既然抚纳了他们,观察了解边关要塞的贸易情况,寻找探索书传,采访胡人,对有些有怀疑的事情,我就广泛听取各自不同的说法,按照他们本国的服饰仪态,从国王到一般百姓,表现出他们各自不同的形貌举止,又即刻用丹青摹仿勾画出,写成《西域图记》,一共是三卷,记有四十四个国家。

又另画地图,画出其要害,从西顷以远,到北海之南,纵横绵延,将近二万里。

我推想这里从来就是富商大贾周游经过的地方,所以,对各国情况没有不普遍了解的。

还有一些地方,因地荒路远,仓猝寻访,还很难一下弄明白,但是又不能凭空虚造,因此缺如。

而两汉相继立国,西域作为驿舍,几十户百姓就称一个国家,有名号,名不符实。

现在编入户册的,都有千多户,他们利尽西海,多产珍贵奇异之物。

那些在山里居住的人们,没有国名,至于那些小的部落,大多也没有记载。

从敦煌出发,到达西海,共有三条路,各条路又有它的路线。

北道从伊吾,经过蒲类海铁勒部,突厥可汗处,渡过北流河水,到拂艹林国,到达西海。

那中道从高昌、焉耆、龟兹、疏勒,越过葱岭,又经过钅发汗、苏对沙那国、康国、曹国、何国、大安国、小安国、穆国,到波斯,最后到达西海。

那南道从鄯善、于阗、朱俱波、喝般木陀,过葱岭,再经过护密、吐火罗、挹怛、忄凡延、漕国,到北婆罗门,最后到达西海。

三条路上的各个国家,也各有各的路,南北往来通达。

那东女国、南婆罗门国等,如果一齐顺着要去的地方前行,各处都能通达。

所以了解到伊吾、高昌、鄯善都是西域的大门户,全都汇合到敦煌,是西域的咽喉之地。

凭借国家的威望和恩德,将士的勇猛雄健,旌旗一举则能渡过氵蒙汜,战马腾跃能跨过昆仑,像翻一下手掌那样容易,哪里不能到达呢!只是突厥、吐谷浑分别管辖羌族和匈奴,成为那里的障碍,所以给朝廷贡献的物品不能到达。

现在又因为西域商人秘密送来财物,盼望归附朝廷,愿意作臣子。

圣上福泽给养人类,恩惠普及天下,如果使他们信服,让他们得到抚恤,那么就一定能归顺安定。

所以,皇上派遣使者,不要发动战事。

只要各蕃邦归顺,吐谷浑和突厥也就能够消灭。

我朝统一四夷和华夏,大概就在此时了!如果不记载什么情况,就无以表达皇上声威教化的深远。

炀帝看后非常高兴,赏给裴矩布帛五百段。

每天召裴矩到殿上侍坐,亲自询问西域的情况。

裴矩盛赞胡蕃中有很多珍宝,吐谷浑容易并吞。

炀帝因此很快意,将沟通西域,经营四方的重任全都委派给裴矩。

裴矩转任民部侍郎,还没开始办事,就又调迁黄门侍郎。

炀帝又命令裴矩前往张掖,引导西域蕃邦入朝贡献,到朝廷贡献土产的有十多个国家。

大业三年(607),炀帝到恒岳祭祀,这十几国都来助祭。

炀帝将要巡视黄河以西地区,又命令裴矩前往敦煌。

裴矩派使者劝说高昌王曲伯雅和伊吾的吐屯设等,用丰厚的利益好处来引诱他们,让他们入朝。

到炀帝西巡,驻扎在燕支山时,那高昌王、伊吾设等人和西蕃的二十七国国主,都到道路左边拜见炀帝。

炀帝让他们都佩金玉,披锦缎,焚香奏乐,歌舞喧哗。

又让武威、张掖等郡的官家女子穿着盛装跟随观看,车马堵塞,绵延十多里,来显示中原的强盛。

炀帝看到这情景,非常高兴。

隋军终于击败了吐谷浑,扩展疆土数千里,朝廷都派兵把守,每年输出的物产以亿万计。

各蕃邦害怕,来朝廷上贡的络绎不绝。

炀帝认为裴矩有安抚民心的才略,提升他为银青光禄大夫。

那年冬天,炀帝到东都,裴矩因前来朝贡的蛮人夷人,就劝谏炀帝命令都府大演百戏,召集天下奇怪的技艺,排列在端门街。

当时,身穿锦绮、披金戴银的人达十多万。

炀帝又命令文武百官和平民百姓列坐棚阁任意观看。

人们都披着色彩鲜丽的衣服,一月之后才结束。

炀帝又命令丰都、大同、通远三市饮食店都设置帷帐,摆着丰盛的酒席,并且派掌管蕃邦的官员带领那些蛮夷商民与汉民贸易交往,凡是蕃民到达的地方,店肆就把他们全部邀请入席,让他们喝醉吃饱才离开。

那些蛮夷赞叹不已,称中原是神仙之地。

炀帝赞赏裴矩的挚诚,回头对宇文述、牛弘说:“裴矩很理解我的心意。

凡是呈奏的事情,都是我做了打算的事,我还没有宣布的时候,裴矩就已经说出来了。

假如不是尽心奉国,哪能像这样呢?”炀帝派将军薛世雄在伊吾建造城市,命令裴矩一同前往西域经营策划。

裴矩讽谏西域各国说:“天子觉得蕃人贸易经商相距太远,所以才在伊吾建造城市。”蕃人都认为是这样,也就不再来干扰。

裴矩回到朝廷,炀帝赏给他钱四十万。

裴矩又上奏皇上,请求让他用反间计,让射匮秘密进攻处罗,这些话记载在《西突厥传》里。

后来,处罗被射匮逼迫,终于随使者入朝进见。

炀帝非常高兴,拿豹皮和西域珍宝赏给裴矩。

裴矩随从炀帝到塞北巡视,炀帝驾莅启民可汗帐篷。

那时,高丽已先派使者与突厥沟通,启民不敢隐瞒,便带领高丽使者前来拜见炀帝。

裴矩于是上奏皇上说:“高丽这地方,本来是孤竹国,周代把它封给箕子,汉代又把它分为三个郡,晋代也统辖辽东。

现在竟然不称臣,另为外域。

所以先帝对它很憎恨,要讨伐它也很久了。

只是因为杨谅无能,发兵征讨没有结果,陛下在这个时候,怎么能不成就大业,让这文明之地仍为蛮夷之乡呢?现在,高丽的使者向突厥朝拜,拜见启民,他们全国百姓顺从归化,高丽一定害怕皇上的神通广大,考虑到后降伏的要先灭亡。

如果强迫他们入朝,应该是能达到目的的。”炀帝问道:“怎么办?”裴矩回答说:“请让我当面告诫使者,放他们回到自己的国家,派他们告诉他们的国王,命令他们的国王迅速来朝廷进见。

如果不这样的话,就要带领突厥,马上除掉他们。”炀帝听取了这个建议。

后来,因为高元不听命,才考虑征讨辽东的策略。

军队到辽东,裴矩以本官身份兼任武贲郎将。

第二年,他又随军队来到辽东。

后来,兵部侍郎斛斯政逃到高丽,炀帝命令裴矩兼管军队事务。

因为裴矩前后到辽参战,又被迁升为右光禄大夫。

在当时,朝廷纲纪不振,人们都改变了节操。

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,内史侍郎虞世基等滥用职权,徇私枉法,文武百官也多因行贿受赂而闻名,只有裴矩还保持原来的节操,没有贪赃枉法的名声,因此,被人们称颂。

裴矩回到涿郡,炀帝因刚刚平定杨玄感叛军,命令裴矩安抚陇西一带。

裴矩因此到会宁,抚慰曷萨那部落,派阙达度设骚扰吐谷浑,常有俘虏劫获,部落渐渐富裕。

裴矩回到朝廷,上奏炀帝,炀帝很赞赏。

后来裴矩随军队到怀远镇,炀帝命令他总管北蕃军事要务。

裴矩因始毕可汗部落逐日强大,就向炀帝献计分散突厥势力,要把王室女儿嫁给始毕弟弟叱吉设,并授叱吉设为南面可汗。

叱吉设不敢接受,始毕听到这件事后,就逐渐产生怨恨。

裴矩又对炀帝说:“突厥本来就淳朴,容易离间,只是由于他们内部多有群胡,又全都凶狠狡猾,把突厥人教坏了。

我听说史蜀胡悉最多奸诈诡计,受始毕宠信,请让我诱杀他。”炀帝说:“好。”裴矩于是就派人告诉胡悉说:“皇上现在在马邑大摆奇珍异物,要供蕃内贸易交换,如果先来,就能换得上等物品。”胡悉贪图好处,就相信了这话,没告诉始毕,就带领他的部落,赶着六畜,连夜急驰,争先恐后,希望能最先交易。

裴矩在马邑埋伏军队,引诱他于是杀了他。

炀帝告诉始毕说:“史蜀胡悉突然带领部落人马来到我这里,说是要背叛可汗,请求我收容他。

突厥已经是我的臣子,那里有叛臣,我们应当协同处治。

现在已经杀了他,因此让人前往相告。”始毕知道其中情况,因此不入朝。

大业十一年(615),炀帝到北方狩猎,始毕带领数十万骑兵,在雁门围困炀帝。

炀帝命令裴矩和虞世基每天住在大堂,以便咨询。

到解除雁门的包围,裴矩随从炀帝到东都。

射匮可汗派他兄弟之子带领西蕃诸胡来朝廷进贡,炀帝命裴矩设宴接待他们。

不久,裴矩随从炀帝驾临江都宫。

当时,四方叛军蜂拥而起,郡县上奏作乱之事不可胜数。

裴矩把这情况告诉炀帝,炀帝很气愤,派裴矩到京师接待蕃客,裴矩因病就没有去。

到义军入关之时,炀帝命令虞世基到裴矩住舍询问对策。

裴矩说:“太原已有变化,京城又不安宁,相隔遥远作出处理,恐怕失去机会,希望皇上早点从江淮回京都,才能平定事态。”裴矩又复出管事。

不久,骁卫大将军屈突通兵败的消息传来,裴矩把这件事告诉炀帝,炀帝脸色剧变。

裴矩平时勤勉谨慎,没有触犯他人的事,又见天下正处于混乱,怕造成杀身之祸,于是,他对待别人,大多超过那些人所希望得到的,所以,即使是服劳役的下人,他都能得到他们欢心。

当时,跟从炀帝的骁勇之士,大多数都已逃亡,炀帝担心这事,就询问裴矩,裴矩回答说:“现在,皇上滞留这里,已经两年了。

这些骁勇之士都没有家室,人没有妻偶,就不能长时间安居,我请求让士兵在这里成家。”炀帝听了非常高兴,说:“你必定多智谋,这是个妙计啊。”于是,炀帝就命令裴矩核实将士情况,给将士们娶妻室。

裴矩召集江都境内寡妇和未出嫁的女子,把她们都集中在宫监之中,又召来将帅以及兵众任凭他们挑选。

让她们自首,让那些先前就已与人通奸的妇女和尼姑、女道士等,也都配人。

因此,骁勇之士都高兴,都相互称道说:“这是裴公的恩惠啊。”在宇文化及叛乱之时,裴矩早晨起来将去上朝,走到坊门,遇到几个叛逆党徒,他们挟持裴矩的马到孟景的住处去。

叛军都说:“这不与裴黄门相关。”一会儿,宇文化及带领百多人马到来,裴矩相迎拜见,化及安慰谕示他。

化及命令裴矩参照制度,推举炀帝侄子秦王杨浩做皇帝,授裴矩为侍内,随宇文化及到黄河以北。

宇文化及僭越皇位,将裴矩迁升为尚书右仆射,加任光禄大夫,封为蔡国公,任河北道安抚大使。

宇文化及失败,裴矩被窦建德俘获。

因为裴矩是隋朝老臣,窦建德待他很优厚。

又任裴矩为吏部尚书,接着又迁职为尚书右仆射,专管铨选之事。

由于窦建德出身于群盗,没有礼节,裴矩替他制定朝纲制度。

十月之间,典章法度就已经很齐备,就像君王一样。

窦建德非常高兴,经常向裴矩询问要事。

窦建德渡黄河讨伐孟海公,裴矩同曹旦等留在氵名州留守。

窦建德在武牢兵败,将帅不知归从哪里,曹旦长史李公淹、大唐使人魏征等人归劝曹旦和齐善行归顺大唐。

曹旦等人听从了他们的劝告,于是就让裴矩把八枚传国玉玺,给魏征和李公淹,将崤山以东的土地全部归顺到大唐。

裴矩被授为左庶子,后转任詹事、民部尚书。

曾派太仆杨义臣到河北围剿反贼,投降的反贼有几十万。

义臣列表上报。

炀帝叹息说:“我先前没听说反贼一下子这么多,义臣俘虏贼人怎么这么多呀!”世基回答说:“鼠辈虽多,不足为忧。

义臣打败他们后,自己拥兵不少。

他久在外头,这是最不该的。”炀帝说:“你说得对。”立即派人追回杨义臣,把他的士兵都遣散。

另外,越王杨侗派太常丞元善达从反贼地区偷偷到江都报告事情,说李密有上百万人,围逼京都。

反贼占据了洛口仓,京城中没有粮食。

如陛下速回,乌合之众必散;不然的话,东都肯定完了。

元善达报告完毕,哭泣流泪,炀帝也为之改容。

世基见炀帝面有愁容,进言道:“越王年纪小,这些人骗他。

如像他说的那样,善达怎能到这儿来?”炀帝于是勃然大怒,说:“元善达你这个小人,怎敢在朝廷上侮辱我!”因此派他再经贼人之地,向东阳去催运粮食,善达于是被群盗所杀。

此后外人杜口,没有谁再敢报告贼人的事。

世基的样子很沉着持重,说话大多符合炀帝的心意,因此特别被炀帝亲爱,朝中大臣无人与他可比。

他的后妻孙氏,生性骄淫,世基被她迷惑,任其奢侈。

他家雕器饰服,再无寒士之风。

孙氏又把前夫的儿子夏侯俨带到世基家。

这孩子顽皮无赖,为她聚敛不义之财,卖官买狱,公开行贿,他家门庭如市,金银财宝堆积如山。

世基的弟弟世南,一介寒士,穷得无法生存,世基对他无所帮助,因此被人讥讽,朝野之士,全都怨恨他。

宇文化及杀炀帝时,虞世基也被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