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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唐书·列传·卷一百四十八

欧阳修、宋祁等

原文

奸臣上

许敬宗,字延族,杭州新城人。父善心,仕隋为给事中。敬宗幼善属文,大业中举秀才中第,调淮阳书佐,俄直谒者台,奏通事舍人事。善心为宇文化及所杀,敬宗哀请得不死,去依李密为记室。武德初,补涟州别驾。太宗闻其名,召署文学馆学士。贞观中,除著作郎,兼修国史,喜谓所亲曰:“仕宦不为著作,无以成门户。”俄改中书舍人。文德皇后丧,群臣衰服,率更令欧阳询貌丑异,敬宗侮笑自如,贬洪州司马。累转给事中,复修史,以劳封高阳县男,检校黄门侍郎。高宗在东宫,迁太子右庶子。高丽之役,太子监国定州,敬宗与高士廉典机剧。岑文本卒,帝驿召敬宗,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。驻跸山破贼,命草诏马前,帝爱其藻警,由是专掌诰令。

初,太子承乾废,官属张玄素、令狐德棻、赵弘智、裴宣机、萧钧皆除名为民,不复用。敬宗为言玄素等以直言被嫌忌,今一概被罪,疑洗宥有所未至。帝悟,多所甄复。高宗即位,迁礼部尚书。敬宗饕沓,遂以女嫁蛮酋冯盎子,多私所聘。有司劾举,下除郑州刺史。俄复官,为弘文馆学士。

帝将立武昭仪,大臣切谏,而敬宗阴揣帝私,即妄言曰:“田舍子剩获十斛麦,尚欲更故妇。天子富有四海,立一后,谓之不可,何哉?”帝意遂定。王后废,敬宗请削后家官爵,废太子忠而立代王,遂兼太子宾客。帝得所欲,故诏敬宗待诏武德殿西闼。顷拜侍中,监修国史,爵郡公。

帝尝幸故长安城,按跸裴回,视古区处,问侍臣:“秦、汉以来几君都此?”敬宗曰:“秦居咸阳,汉惠帝始城之。其后苻坚、姚苌、宇文周居之。”帝复问:“汉武开昆明池实何年?”对曰:“元狩三年,将伐昆明,实为此池以肄战。”帝乃诏与弘文学士讨古宫室故区,具条以闻。进中书令,仍守侍中。敬宗于立后有助力,知后钳戾,能固主以久己权,乃阴连后谋逐韩瑗、来济、褚遂良,杀梁王、长孙无忌、上官仪,朝廷重足事之,威宠炽灼,当时莫与比。改右相,辞疾,拜太子少师、同东西台三品。年老,不任趋步,特诏与司空李勣朝朔日,听乘小马至内省。

帝东封泰山,以敬宗领使。次濮阳,帝问窦德玄:“此谓帝丘,何也?”德玄不对。敬宗儳曰:“臣能知之。昔帝颛顼始居此地,以王天下。其后夏后相因之,为寒浞所灭。后缗方侲,逃出自窦,在此地也。后昆吾氏因之,而为夏伯。昆吾既衰,汤灭之。其颂曰:‘韦、顾既伐,昆吾、夏桀’是也。至春秋时,卫成公自楚丘徙居之,《左氏》称‘相夺予享’,以旧地也。由颛顼所居,故曰帝丘。臣闻有德者启其国土,失道者则丧其疆宇。自古大都美国,居者不一姓,故有国家者不可不慎也。”帝曰:“《书》称‘浮于济、漯’,今济与漯断不相属,何故而然?”对曰:“夏禹道沇水东流为济,入于河。今自漯至温而入河,水自此洑地过河而南,出为荥;又洑而至曹、濮,散出于地,合而东,汶水自南入之,所谓‘泆为荥,东出于陶丘北,又东会于汶’是也。古者五行皆有官,水官不失职,则能辨味与色。潜而出,合而更分,皆能识之。”帝曰:“天下洪流巨谷,不载祀典,济甚细而在四渎,何哉?”对曰:“渎之言独也。不因馀水,独能赴海者也。且天有五星,运而为四时;地有五岳,流而为四渎;人有五事,用而为四支。五,阳数也;四,阴数也,有奇偶、阴阳焉。阳者光曜,阴者晦昧,故辰隐而难见。济潜流屡绝,状虽微细,独而尊也。”帝曰:“善。”敬宗退,矜曰:“大臣不可无学,向德玄不能对,吾耻之。”德玄闻之,不屑曰:“人各有能。不强所不知,吾所能也。”李勣曰:“敬宗多闻,美矣;窦之不强,不亦善乎?”

初,《高祖、太宗实录》,敬播所撰,信而详。及敬宗身为国史,窜改不平,专出己私。始虞世基与善心同遭贼害,封德彝常曰:“昔吾见世基死,世南匍匐请代;善心死,敬宗蹈舞求生。”世为口实,敬宗衔愤。至立《德彝传》,盛诬以恶。敬宗子娶尉迟敬德女孙,而女嫁钱九陇子。九陇,本高祖隶奴也,为虚立门阀功状,至与刘文静等同传。太宗赐长孙无忌《威凤赋》,敬宗猥称赐敬德。蛮酋庞孝泰率兵从讨高丽,贼笑其懦,袭破之。敬宗受其金,乃称“屡破贼,唐将言骁勇者唯苏定方与孝泰,曹继叔、刘伯英出其下远甚”。然知贞观后,论次诸书,自晋尽隋,及《东殿新书》、《西域图志》、《姓氏录》、《新礼》等数十种皆敬宗总知之,赏赉不胜纪。

敬宗营第舍华僭,至造连楼,使诸妓走马其上,纵酒奏乐自娱。嬖其婢,因以继室,假姓虞。子昂烝之,敬宗怒黜虞,奏斥昂岭外,久乃表还。

咸亨初,以特进致仕,仍朝朔望,续其俸禄。卒,年八十一。帝为举哀,诏百官哭其第,册赠开府仪同三司、扬州大都督,陪葬昭陵。太常博士袁思古议:“敬宗弃子荒徼,女嫁蛮落,谥曰缪。”其孙彦伯诉思古有嫌,诏更议。博士王福畤曰:“何曾忠而孝,以食日万钱谥缪丑,况敬宗忠孝两弃,饮食男女之累过之。”执不改。有诏尚书省杂议,更谥曰恭。

彦伯,昂子也,颇有文。敬宗晚年不复下笔,凡大典册悉彦伯为之。尝戏昂曰:“吾儿不及若儿。”答曰:“渠父不如昂父。”后又纳婢谮,奏流彦伯岭表,遇赦还,累官太子舍人。既与思古有憾,欲邀击诸路,思古曰:“吾为先子报仇耳。”彦伯惭而止。

垂拱中,诏敬宗配飨高宗庙廷。

李义府,瀛州饶阳人。其祖尝为射洪丞,因客永泰。贞观中,李大亮巡察剑南,表义府才,对策中第,补门下省典仪。刘洎、马周更荐之,太宗召见,转监察御史,诏侍晋王。王为太子,除舍人、崇贤馆直学士,与司议郎来济俱以文翰显,时称“来李”。献《承华箴》,末云:“佞谀有类,邪巧多方。其萌不绝,其害必彰。”义府方谄事太子,而文致若谠直者,太子表之,优诏赐帛。

高宗立,迁中书舍人,兼修国史,进弘文馆学士。为长孙无忌所恶,奏斥壁州司马。诏未下,义府问计于舍人王德俭。德俭者,许敬宗甥,瘿而智,善揣事,因曰:“武昭仪方有宠,上欲立为后,畏宰相议,未有以发之。君能建白,转祸于福也。”义府即代德俭直夜,叩阁上表,请废后立昭仪。帝悦,召见与语,赐珠一斗,停司马诏书,留复侍。武后已立,义府与敬宗、德俭及御史大夫崔义玄、中丞袁公瑜、大理正侯善业相推毂,济其奸,诛弃骨鲠大臣,故后得肆志攘取威柄,天子敛衽矣。

义府貌柔恭,与人言,嬉怡微笑,而阴贼褊忌著于心,凡忤意者,皆中伤之,时号义府“笑中刀”。又以柔而害物,号曰“人猫”。

永徽六年,拜中书侍郎、同中书门下三品,封广平县男,又兼太子右庶子,爵为侯。洛州女子淳于以奸系大理,义府闻其美,属丞毕正义出之,纳以为妾。卿段窦玄以状闻。诏给事中刘仁轨、侍御史张伦鞫治。义府且穷,逼正义缢狱中以绝始谋。侍御史王义方廷劾,义府不引咎,三叱之,然后趋出。义方极陈其恶,帝阴德义府,故贷不问,为抑义方,逐之。未几进中书令,检校御史大夫,加太子宾客,更封河间郡公,诏造私第。诸子虽褓负皆补清官。

初,杜正伦为黄门侍郎,义府才典仪。及同辅政,正伦恃先进不相下,密与中书侍郎李友益图去义府,反为所诬,交讼帝前。帝两黜之,正伦为横州刺史,义府普州刺史,流友益峰州。明年,召为吏部尚书、同中书门下三品。母丧免,夺丧为司列太常伯、同东西台三品。更葬其先永康陵侧,役县人牛车输土筑坟,助役者凡七县,高陵令不胜劳而死。公卿争赗遗。葬日,诏御史节哭。送车从骑相衔,帷帟奠帐自灞桥属三原七十里不绝,轜輴刍偶,僭侈不法,人臣送葬之盛无与比者。殷王出阁,又兼府长史,稍迁右相。

义府已贵,乃言系出赵郡,与诸李叙昭穆,嗜进者往往尊为父兄行。给事中李崇德引与同谱,既谪普州,亟削去,义府衔之,及复当国,傅致其罪,使自杀于狱。贞观中,高士廉、韦挺、岑文本、令狐德棻修《氏族志》,凡升降,天下允其议,于是州藏副本以为长式。时许敬宗以不载武后本望,义府亦耻先世不见叙,更奏删正。委孔志约、杨仁卿、史玄道、吕才等定其书,以仕唐官至五品皆升士流。于是兵卒以军功进者,悉入书限,更号《姓氏录》,缙绅共嗤靳之,号曰“勋格”。义府奏悉收前志烧绝之。自魏太和中定望族,七姓子孙迭为婚姻,后虽益衰,犹相夸尚。义府为子求婚不得,遂奏一切禁止。

既主选,无品鉴才,而溪壑之欲,惟贿是利,不复铨判,人人咨讪。又母、妻、诸子卖官市狱,门如沸汤。自永徽后,御史多制授,吏部虽有调注,至门下覆不留。义府乃自注御史、员外、通事舍人,有司不敢却。帝尝从容戒义府曰:“闻卿儿子女婿桡法多过失,朕为卿掩覆,可少勖之。”义府内倚后,揣群臣无敢白其罪者,不虞帝之知,乃勃然变色,徐曰:“谁为陛下道此?”帝曰:“何用问我所从得邪!”义府謷然不谢,徐引去,帝由是不悦。

会术者杜元纪望义府第有狱气,曰:“发积钱二千万,可以厌胜。”义府信之,裒索殊急。居母丧,朔望给告,即羸服与元纪出野,冯高窥觇灾眚,众疑其有异谋。又遣子津召长孙延,谓曰:“吾为子得一官。”居五日,延拜司津监,索谢钱七十万。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白其赃,诏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与三司杂讯,李勣监按,有状,诏除名,流巂州,子率府长史洽、千牛备身洋及婿少府主簿柳元贞并流廷州,司议郎津流振州,朝野至相贺。三子及婿尤凶肆,既败,人以为诛“四凶”。或作《河间道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》,榜于衢。乾封元年大赦,独流人不许还,义府愤恚死,年五十三。自其斥,天下忧且复用,比死,内外乃安。

上元初,赦妻子还洛阳。如意中,赠义府扬州大都督,崔义玄益州大都督,王德俭、袁公瑜魏、相二州刺史,各赐实封。睿宗立,诏停。少子湛,见《李多祚传》。

傅游艺,卫州汲人。载初初,由合宫主簿再迁左补阙。武后夺政,即上书诡说符瑞,劝后当革姓以明受命。后悦,擢给事中。阅三月,进同凤阁鸾台平章事,即拜鸾台侍郎。后乃黜唐称周,废唐宗庙,自称皇帝,赐游艺姓武氏,以兄神童为冬官尚书。游艺尝梦登湛露殿,既寤,以语所亲。有告其谋反者,下狱自杀,以五品礼葬之。

初,游艺探后旨,诬杀宗室,复请发六道使,后卒用其言。万国俊等既出,天下被其酷。游艺起一岁,赐袍自青及紫,人号“四时仕宦”。然岁中即败,前古少其比云。

李林甫,长平肃王叔良曾孙。初为千牛直长,舅姜晈爱之。开元初,迁太子中允。源乾曜执政,与晈为姻家,而乾曜子为林甫求司门郎中,乾曜素薄之,曰:“郎官应得才望,哥奴岂郎中材邪?”哥奴,林甫小字也。即授以谕德,累擢国子司业。宇文融为御史中丞,引与同列,稍历刑、吏部侍郎。初,吏部置长名榜,定留放。宁王私谒十人,林甫曰:“愿绌一人以示公。”遂榜其一,曰:“坐王所嘱,放冬集。”

时武惠妃宠倾后宫,子寿王、盛王尤爱。林甫因中人白妃,愿护寿王为万岁计,妃德之。侍中裴光庭夫人,武三思女,尝私林甫,而高力士本出三思家。及光庭卒,武请力士以林甫代为相。力士未敢发,而帝因萧嵩言,自用韩休。方具诏,武擿语林甫,使为休请。休既相,重德林甫,而与嵩有隙,乃荐林甫有宰相才,妃阴助之,即拜黄门侍郎。寻为礼部尚书、同中书门下三品,再进兵部尚书。

皇太子、鄂王、光王被谮,帝欲废之。张九龄切谏,帝不悦。林甫惘然,私语中人曰:“天子家事,外人何与邪?”二十四年,帝在东都,欲还长安。裴耀卿等建言:“农人场圃未毕,须冬可还。”林甫阳蹇,独在后。帝问故,对曰:“臣非疾也,愿奏事。二都本帝王东西宫,车驾往幸,何所待时?假令妨农,独赦所过租赋可也。”帝大悦,即驾而西。始九龄繇文学进,守正持重,而林甫特以便佞,故得大任,每嫉九龄,阴害之。帝欲进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实封,九龄谓林甫:“封赏待名臣大功,边将一上最,可遽议?要与公固争。”林甫然许。及进见,九龄极论,而林甫抑嘿,退又漏其言。仙客明日见帝,泣且辞。帝滋欲赏仙客,九龄持不可。林甫为人言:“天子用人,何不可者?”帝闻,善林甫不专也。由是益疏薄九龄,俄与耀卿俱罢政事,专任林甫,相仙客矣。初,三宰相就位,二人磬折趋,而林甫在中,轩骜无少让,喜津津出眉宇间。观者窃言:“一雕挟两兔。”少选,诏书出,耀卿、九龄以左右丞相罢,林甫嘻笑曰:“尚左右丞相邪?”目恚而送乃止,公卿为战栗。于是林甫进兼中书令。帝卒用其言,杀三子,天下冤之。大理卿徐峤妄言:“大理狱杀气盛,鸟雀不敢栖。今刑部断死,岁才五十八,而乌鹊巢狱户,几至刑措。”群臣贺帝,而帝推功大臣,封林甫晋国公,仙客豳国公。

及帝将立太子,林甫探帝意,数称道寿王,语秘不传,而帝意自属忠王,寿王不得立。太子既定,林甫恨谋不行,且畏祸,乃阳善韦坚。坚,太子妃兄也。使任要职,将覆其家,以摇东宫。乃构坚狱,而太子绝妃自明,林甫计黜。杜良娣之父有邻与婿柳勣不相中,勣浮险,欲助林甫,乃上有邻变事,捕送诏狱赐死。逮引裴敦复、李邕等,皆林甫素忌恶者,株连杀之。太子亦出良娣为庶人。未几,擿济阳别驾魏林,使诬河西节度使王忠嗣欲拥兵佐太子。帝不信,然忠嗣犹斥去。林甫数曰:“太子宜知谋。”帝曰:“吾儿在内,安得与外人相闻?此妄耳!”林甫数危太子,未得志,一日从容曰:“古者立储君必先贤德,非有大勋力于宗稷,则莫若元子。”帝久之曰:“庆王往年猎,为豽伤面甚。”答曰:“破面不愈于破国乎?”帝颇惑,曰:“朕徐思之。”然太子自以谨孝闻,内外无槊言,故飞语不得入,帝无所发其猜。

林甫善刺上意,时帝春秋高,听断稍怠,厌绳检,重接对大臣,及得林甫,任之不疑。林甫善养君欲,自是帝深居燕适,沈蛊衽席,主德衰矣。林甫每奏请,必先饷遗左右,审伺微旨,以固恩信,至饔夫御婢皆所款厚,故天子动静必具得之。性阴密,忍诛杀,不见喜怒。面柔令,初若可亲,既崖阱深阻,卒不可得也。公卿不由其门而进,必被罪徙;附离者,虽小人且为引重。同时相若九龄、李适之皆遭逐;至杨慎矜、张瑄、卢幼临、柳升等缘坐数百人,并相继诛。以王鉷、吉温、罗希奭为爪牙,数兴大狱,衣冠为累息。适之子霅尝盛具召宾客,畏林甫,乃终日无一人往者。林甫有堂如偃月,号月堂。每欲排构大臣,即居之,思所以中伤者。若喜而出,即其家碎矣。子岫为将作监,见权势熏灼,惕然惧,常从游后园,见辇重者,跪涕曰:“大人居位久,枳棘满前,一旦祸至,欲比若人可得乎?”林甫不乐曰:“势已然,可奈何?”

时帝诏天下士有一艺者得诣阙就选,林甫恐士对诏或斥己,即建言:“士皆草茅,未知禁忌,徒以狂言乱圣听,请悉委尚书省长官试问。”使御史中丞监总,而无一中程者。林甫因贺上,以为野无留才。俄兼陇右、河西节度使。改右相,罢节度,加累开府仪同三司,实封户三百。

咸宁太守赵奉璋得林甫隐恶二十条,将言之,林甫讽御史捕系奉璋,劾妖言,抵死;著作郎韦子春坐厚善贬。帝尝大陈乐勤政楼,既罢,兵部侍郎卢绚按辔绝道去,帝爱其愬藉,称美之。明日林甫召绚子曰:“尊府素望,上欲任以交、广,若惮行,且当请老。”绚惧,从之。因出为华州刺史,俄授太子员外詹事,绚繇是废。于时有以材誉闻者,林甫护前,皆能得于天子抑远之,故在位恩宠莫比。凡御府所贡远方珍鲜,使者传赐相望。帝食有所甘美,必赐之。尝诏百僚阅岁贡于尚书省,既而举贡物悉赐林甫,辇致其家。从幸华清宫,给御马、武士百人、女乐二部。薛王别墅胜丽甲京师,以赐林甫,它邸第、田园、水硙皆便好上腴。车马衣服侈靡,尤好声伎。侍姬盈房,男女五十人。故事,宰相皆元功盛德,不务权威,出入骑从简寡,士庶不甚引避。林甫自见结怨者众,忧刺客窃发,其出入,广驺骑,先驱百步,传呼何卫,金吾为清道,公卿辟易趋走。所居重关复壁,络版甃石,一夕再徙,家人亦莫知也。或帝不朝,群司要官悉走其门,台省为空。左相陈希烈虽坐府,卒无人入谒。

林甫无学术,发言陋鄙,闻者窃笑。善苑咸、郭慎微,使主书记。然练文法,其用人非谄附者一以格令持之,故小小纲目不甚乱,而人惮其威权。久之,又兼安西大都护、朔方节度使。俄兼单于副大都护,以朔方副使李献忠反,让还节度。

始厚王鉷,为尽力。及鉷败,诏宰相治状,林甫大惧,不敢面鉷,狱具署名,亦无所申救。因以杨国忠代为御史大夫。林甫薄国忠材孱,无所畏,又以贵妃故善之。及是权益盛,贵震天下,始交恶若仇敌。然国忠方兼剑南节度使,而南蛮入寇,林甫因建遣之镇,欲离间之。国忠入辞,帝曰:“处置且讫,亟还,指日待卿。”林甫闻之忧懑。是时已属疾,稍侵。会帝幸温汤,诏以马舆从,御医珍膳继至,诏旨存问,中官护起居。病剧,巫者视疾云:“见天子当少间。”帝欲视之,左右谏止。乃诏林甫出廷中,帝登降圣阁,举绛巾招之。林甫不能兴,左右代拜。俄而国忠至自蜀,谒林甫床下,垂涕托后事,因不食卒。诸子护还京发丧,赠太尉、扬州大都督。

林甫居相位凡十九年,固宠市权,蔽欺天子耳目,谏官皆持禄养资,无敢正言者。补阙杜璡再上书言政事,斥为下邽令。因以语动其馀曰:“明主在上,群臣将顺不暇,亦何所论?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,终日无声,而饫三品刍豆;一鸣,则黜之矣。后虽欲不鸣,得乎?”由是谏争路绝。

贞观以来,任蕃将者如阿史那社尔、契苾何力皆以忠力奋,然犹不为上将,皆大臣总制之,故上有馀权以制于下。先天、开元中,大臣若薛讷、郭元振、张嘉贞、王晙、张说、萧嵩、杜暹、李适之等,自节度使入相天子。林甫疾儒臣以方略积边劳,且大任,欲杜其本,以久己权,即说帝曰:“以陛下雄材,国家富强,而夷狄未灭者,繇文吏为将,惮矢石,不身先。不如用蕃将,彼生而雄,养马上,长行阵,天性然也。若陛下感而用之,使必死,夷狄不足图也。”帝然之,因以安思顺代林甫领节度,而擢安禄山、高仙芝、哥舒翰等专为大将。林甫利其虏也,无入相之资,故禄山得专三道劲兵,处十四年不徙,天子安林甫策,不疑也,卒称兵荡覆天下,王室遂微。

初,林甫梦人皙而髯,将逼己。寤而物色,得裴宽类所梦,曰:“宽欲代我。”因李适之党逐之。其后易国忠代林甫,貌类宽云。国忠素衔林甫,及未葬,阴讽禄山暴其短。禄山使阿布思降将入朝,告林甫与思约为父子,有异谋。事下有司,其婿杨齐宣惧,妄言林甫厌祝上,国忠劾其奸。帝怒,诏林甫淫祀厌胜,结叛虏,图危宗社,悉夺官爵,斫棺剔取含珠金紫,更以小槥,用庶人礼葬之;诸子司储郎中儒、太常少卿屿及岫等悉徙岭南、黔中,各给奴婢三人,籍其家;诸婿若张博济、郑平、杜位、元捴,属子复道、光,皆贬官。

博济亦憸薄自肆。为户部郎中,部有考堂,天下岁会计处,博济废为员外郎中听事,壮伟华敞,供拟丰侈至千品;别取都水监地为考堂,擅费诸州籍帐钱不赀,有司不敢言。

帝之幸蜀也,给事中裴士淹以辩学得幸。时肃宗在凤翔,每命宰相,辄启闻。及房琯为将,帝曰:“此非破贼才也。若姚元崇在,贼不足灭。”至宋璟,曰:“彼卖直以取名耳。”因历评十余人,皆当。至林甫,曰:“是子妒贤疾能,举无比者。”士淹因曰:“陛下诚知之,何任之久邪?”帝默不应。

至德中,两京平,大赦,唯禄山支党及林甫、杨国忠、王鉷子孙不原。天宝时,尝镂玉为玄元皇帝及玄宗、肃宗像于太清宫,复琢林甫、陈希烈像列左右序。代宗时,或言:“林甫阴险,尝不利先帝,宗庙几危,奈何留像至今?”有诏瘗宫中。广明初,卢携为太清宫使,发地得其像,辇送京兆毁之云。

陈希烈者,宋州人。博学,尤深黄老,工文章。开元中,帝储思经义,自褚无量、元行冲卒,而希烈与康子元、冯朝隐进讲禁中,其应答诏问,敷尽微隐,皆希烈为之章句。累迁中书舍人,十九年为集贤院学士,进工部侍郎,知院事。帝有所撰述,希烈必助成之。迁门下侍郎。

天宝元年,有神降丹凤门,以为老子告锡灵符,希烈因是上言:“臣侍演《南华真经》至七篇,陛下顾曰:‘此言养生,朕既悟其术,而《德充符》讵无非常应哉?’臣稽首对:‘陛下德充于内,符应于外,必有绝瑞表之。’今灵符降锡,与帝意合,宜示史官,著显祥,摛照无穷。”其媮佞类如此。俄兼崇玄馆大学士,封临颍侯。

林甫颛朝,苟用可专制者,引与共政。以希烈柔易,且帝眷之厚,乃荐之。五载,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迁左丞相兼兵部尚书,许国公,又兼秘书省图书使,宠与林甫侔。林甫居位久,其阴诡虽足自固,亦希烈左右焉。杨国忠执政,素忌之,希烈引避,国忠即荐韦见素代相,罢为太子太师。希烈失职,内忽忽无所赖。及禄山盗京师,遂与达奚珣等偕相贼。后论罪当斩,肃宗以上皇素所遇,赐死于家。

奸臣下

卢杞,字子良。父弈,见《忠义传》。杞有口才,体陋甚,鬼貌蓝色,不耻恶衣菲食,人未悟其不情,咸谓有祖风节。藉廕为清道率府兵曹参军,仆固怀恩辟朔方府掌书记,病免。补鸿胪丞,出为忠州刺史。上谒节度府卫伯玉,伯玉不喜,乃谢归。稍迁吏部郎中,为虢州刺史。奏言虢有官豕三千为民患。德宗曰:“徙之沙苑。”杞曰:“同州亦陛下百姓,臣谓食之便。”帝曰:“守虢而忧它州,宰相材也。”诏以豕赐贫民,遂有意柄任矣。俄召为御史中丞,论奏无不合。逾年迁大夫,不阅旬,擢门下侍郎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

既得志,险贼浸露。贤者媢,能者忌,小忤己,不傅死地不止。将大树威,胁众市权为自固者。杨炎与杞俱辅政,炎鄙杞才下,不悦,未半岁,谮罢炎。时大理卿严郢与炎有隙,即擢郢御史大夫以自助,炎卒逐死。张镒材裕忠懿,帝所倚爱,未有以间。会陇右用兵,杞乃见帝,伪请行,帝不可,即荐镒守凤翔。既又恶郢。时幽州硃滔与泚有违言,诬其军司马蔡廷玉间阋,请杀之。俄而滔反,帝欲斥之以悦滔,下御史郑詹按状,贬柳州司户参军,敕吏护送。廷玉疑送滔所,因自沈于河。杞奏,恐泚疑为诏所杀,愿下詹三司杂治,并劾大夫郢。初,詹善张镒,每伺杞间,独诣镒,杞知之。它日伺詹来,即径至镒便坐。詹趋避,杞遽及机事,镒不得已,曰:“郑侍御在。”杞阳惊曰:“向所言,非外所得闻。”至是并按。有诏詹杖死,流郢费州。杜佑判度支,帝尤宠礼。杞短毁百绪,讫贬苏州刺史。李希烈反,杞素恶颜真卿挺正敢言,即令宣慰其军,卒为贼害。故宰相李揆有雅望,畏复用,遣为吐蕃会盟使,卒于行。李洧以徐州降,有所经略,使人误先白镒,杞怒,沮解之,不使有功。其狙害隐毒,天下无不痛愤,以杞得君,故不敢言。

是时兵屯河南、北,挐不解,财用日急。于是度支条军所仰给,月费缗百馀万,而藏钱才支三月。杞乃以户部侍郎赵赞判度支,其党韦都宾等建言:“商贾储钱千万,听自业;过千万者,貣其赢以济军。军罢,约取偿于官。”帝许之。京兆暴责其期,校吏颈大搜廛里,疑占列不尽,则笞掠之,人不胜冤,自殒沟渎者相望,京师嚣然不阕日。然悉田宅奴婢之直,缗止八十万。又僦、质舍、居贸粟者,四貣其一,仅至二百万。而长安为闭肆,民皆邀宰相祈诉。杞无以谕,驱而去。帝知民愁忿,而所得不足给师,罢之。赞术穷,于是间架、除陌之暴纵矣。其法:屋二架为间,差税之,上者二千,中千,下五百,吏执筹入第室计之,隐不尽,率二架抵罪,告者以钱五万畀之。凡公私贸易,旧法率千钱算二十,请加五十,主侩注所售,入其算有司;其自相市,为私籍自言,隐不尽,率千钱没二万,告者以万钱畀之。由是主侩得操其私以为奸,公上所入常不得半,而恨诽之声满天下。及泾师乱,呼于市曰:“不夺而商人僦质矣,不税而间架、除陌矣!”其倡和造作以召怨挻乱,皆杞为之。

帝出奉天,杞与关播从。后数日,崔宁自贼中来,以播迁事指杞,杞即诬宁反,帝杀之。灵武杜希全率盐、夏二州士六千来赴,帝议所从道,杞请道漠谷。浑瑊曰:“不然,彼多险,且为贼乘,不如道乾陵北,逾鸡子堆而屯,与为掎角,贼可破矣。”帝从杞议,贼果拒隘,兵不得入,奔还邠州。

李怀光自河北还,数破贼,泚解去。或谓王翃、赵赞曰:“闻怀光尝斥宰相不能谋,度支赋敛重,而京兆刻损军赐,宜诛之以谢天下。方怀光有功,上必听用其言,公等殆矣!”二人以白杞。杞惧,即谲帝曰:“怀光勋在宗社,贼惮之破胆,今因其威,可一举而定。若许来朝,则犒赐留连,贼得裒整残馀为完守计,图之实难,不如席胜使平京师,破竹之势也。”帝然之。诏怀光无朝,进屯便桥。怀光自以千里勤难,有大功,为奸臣沮间,不一见天子,内怏怏无所发,遂谋反,因暴言杞等罪恶。士议哗沸,皆指目杞,帝始寤,贬为新州司马。

始,帝即位,以崔祐甫为相,专以道德导主意,故建中初纲纪张设,赫然有贞观风。及杞相,乃讽帝以刑名绳天下,乱败踵及。其阴害矫谲,虽国屯主辱,犹謷然肆为之。后虽斥,然帝念之不衰。及兴元赦令,俄徙吉州长史。杞乃曰:“上必复用我。”贞元元年,诏拜饶州刺史。给事中袁高当行诏书,不肯草,白宰相曰:“杞反易天常,使万乘播迁,幸赦不诛,又委大州,失天下望。”宰相不悦,乃召它舍人作制,高固执不得下。于是谏臣赵需、裴佶、宇文炫、卢景亮、张荐等众对,极言杞罪四海共弃,今复用之,忠臣寒膺,良士痛骨,必且阶祸。其言恳到。帝语宰相曰:“授杞小州可乎?”李勉曰:“陛下与大州亦无难,如四方之谤何?”乃诏为澧州别驾。后散骑常侍李泌见,帝曰:“高等论杞事,朕可之矣!”泌顿首贺曰:“比日外谓陛下汉之桓、灵,今乃知尧、舜主也。”帝喜。杞遂死澧州。

初,尚父郭子仪病甚,百官造省,不屏姬侍。及杞至,则屏之,隐几而待。家人怪问其故,子仪曰:“彼外陋内险,左右见必笑,使后得权,吾族无类矣!”

崔胤,字垂休,宰相慎由子也。擢进士第,累迁中书舍人、御史中丞。喜阴计,附离权强,其外自处若简重,而中险谲可畏。崔昭纬屡荐之,由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方王珙兄弟争河中,以胤为节度使,不得赴,半岁,复以中书侍郎留辅政。及昭纬以罪诛,罢为武安节度使。陆扆当国,时王室不竞,南、北司各树党结籓镇,内相凌胁。胤素厚硃全忠,委心结之。全忠为言胤有功,不宜处外,故还相而逐扆。

光化初,昭宗至自华,务安反侧,而胤阴为全忠地,俾擅兵四讨。帝丑其行,罢为吏部尚书,复倚扆以相。会清海无帅,因拜胤清海节度使。始,昭纬死,皆王抟等白发其奸,胤坐是赐罢,内衔憾。既与抟同宰相,胤议悉去中官,抟不助,请徐图之。及是不欲外除,即漏其语于全忠,令露劾抟交敕使共危国,罪当诛。胤次湖南,召还守司空、门下侍郎、平章事,兼领度支、盐铁、户部使,而赐抟死,并诛中尉宋道弼、景务修,繇是权震天下,虽宦官亦累息。至是,四拜宰相,世谓“崔四入”。

刘季述幽帝东内,奉德王监国,畏全忠强,虽深怨胤,不敢杀,止罢政事。胤趣全忠以师西,问所以幽帝状。全忠乃使张存敬攻河中,掠晋、绛。神策军大将孙德昭常忿阉尹废辱天子,胤令判官石戬与游,乘间伺察。德昭饮酣必泣,胤揣得其情,乃使戬说曰:“自季述废天子,天下之人未尝忘,武夫义臣搏手愤惋。今谋反者特季述、仲先耳,它人劫于威,无与也。君能乘此诛二竖,复天子,取功名乎?即不早计,将有无之者。”德昭感寤,乃告以胤谋。德昭许诺,胤斩带为誓。俄而季述、仲先诛,以功进司徒,不就,复辅政,并还使领。帝德之,延见或不名,以字呼之,宠遇无比。

天复元年,全忠已取河中,进逼同、华。中尉韩全诲以胤与全忠善,恐导之翦除君侧,乃白罢政事,未及免,仓卒挟帝幸凤翔。胤怨帝见废,不肯从,召全忠以兵迎天子,令太子太师卢渥率群臣迎全忠。始,全忠至华,遣幕府裴铸奏事。帝不得已,听来朝。至是胤为之谋,乃以兵迫行在。帝下诏趣还镇,因诏遣渥等俱西。全忠上表具言:“向书诏皆出宰相,乃今知非陛下意,为所诖误。师业入关,请得与李茂贞约释憾以迎乘舆。”茂贞劾奏:“胤畜死士,用度支使榷利,令亲信陈班与京兆府募兵保所居坊。天子出次,遣使者五辈往召,安卧不动,一奉表陈谢。”时帝见全忠表,亦大恚,因下诏显责之,以工部尚书罢知政事,胤出居华州。

初,天复后宦官尤屈事胤,事无不咨。每议政禁中,至继以烛,请尽诛中官,以宫人掌内司事。韩全诲等密知之,共于帝前求哀。乃诏胤后当密封,无口陈。中官益恐,滋欲得其谋,乃求知书美人宗柔等内左右以刺阴事。胤计稍露,宦者或相泣无憀,不自安,劫幸之谋固矣。

居华时,为全忠数画丑计。全忠引兵还屯河中,胤迎谒渭桥,奉觞为全忠寿,自歌以箅酒。会茂贞杀全诲等,与全忠约和。帝急召之,墨诏者四、硃札三,皆辞疾。及帝出凤翔,幸全忠军,乃迎谒于道,复拜平章事,进位司徒,兼判六军诸卫事,诏徙家舍右军,赐帷帐器用十车。胤遂奏:“高祖、太宗无内侍典军,天宝后宦人浸盛,德宗分羽林卫为左右神策军,令宦者主之,以二千人为率。其后参掌机密,至内务百司悉归中人,共相弥缝为不法,朝廷微弱,祸始于此。请罢左右神策、内诸司使、诸道监军。”于是中外宦官悉诛,天子传导诏命,只用宫人宠颜等。

帝之在凤翔,以庐光启、苏检为相,胤皆逐杀之,分斥从幸近臣陆扆等三十余人,惟裴贽孤立可制,留与偕秉政。帝动静一决于胤,无敢言者。胤议以皇子为元帅,全忠副之,示褒崇其功。全忠内利辉王冲幼,故胤藉以请。帝曰:“濮王长,若何?”还禁中,召翰林学士韩偓以谋。偓阴佐胤,卒不能却。全忠还东,到长乐,群臣班辞,胤独至霸桥置酒,乙夜乃还。帝即召问:“全忠安否?”与饮,命宫人为舞剑曲,戊夜乃出,赐二宫人,固让乃许。是时天子孤危,威令尽去,胤之劫持类如此。进侍中、魏国公。

自凤翔还,揣全忠将篡夺,顾己宰相,恐一日及祸,欲握兵自固,谬谓全忠曰:“京师迫茂贞,不可无备,须募军以守。今左右龙武、羽林、神策,播幸之馀,无见兵。请军置四步将,将二百五十人;一骑将,将百人。使番休递侍。”以京兆尹郑元规为六军诸卫副使,陈班为威远军使,募卒于市。全忠知其意,阳相然许。胤乃毁浮图,取铜铁为兵仗。全忠阴令汴人数百应募,以其子友伦入宿卫。会为球戏,坠马死,全忠疑胤阴计,大怒。时传胤将挟帝幸荆、襄,而全忠方谋胁乘舆都洛,惧其异议,密表胤专权乱国,请诛之。即罢为太子少傅。全忠令其子友谅以兵围开化坊第,杀胤,汴士皆突出,市人争投瓦砾击其尸,年五十一,元规、陈班等皆死,实天复四年正月。

胤罢凡三日死,死十日,全忠胁帝迁洛,发长安居人悉东,彻屋木自渭循河下。老幼系路,啼号不绝,皆大骂曰:“国贼崔胤导全忠卖社稷,使我及此!”先是,全忠虽据河南,顾强诸侯相持,未敢决移国。及胤间内隙,与相结,得梯其祸,取朝权以成强大,终亡天下,胤身屠宗灭。世言慎由晚无子,遇异浮屠,以术求,乃生胤,字缁郎。及为相,其季父安潜唶曰:“吾父兄刻苦以持门户,终为缁郎坏之!”

崔昭纬字蕴曜,其先清河人。及进士第。至昭宗时仕浸显,以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居位凡八年,累进尚书右仆射。性险刻,密结中人,外连强诸侯,内制天子以固其权。令族人鋋事王行瑜邠宁幕府。每它宰相建议,或诏令有不便于己,必使鋋密告行瑜,使上书訾讦,己则阴阿助之。方是时,帝室微,人主若赘斿然。始,帝委杜让能调兵食以讨凤翔,昭纬方倚李茂贞、行瑜为重,阴得其计,则走告之,激使称兵向阙,遂杀让能。后又导三镇兵杀韦昭度等。帝性刚明,不堪忍,会诛行瑜,乃罢昭纬为右仆射。复请硃全忠荐己,又厚赂诸王,为所奏,贬梧州司马,下诏条其五罪,赐死。行次江陵,使者至,斩之。鋋亦诛。

柳璨字炤之,公绰族孙也。为人鄙野,其家不以诸柳齿。少孤贫,好学,昼采薪给费,夜然叶照书,强记,多所通涉。讥诃刘子玄《史通》,著《析微》,时或称之。颜荛判史馆,引为直学士,由是益知名。迁左拾遗。昭宗好文,待李磎最厚,磎死,内常求似磎者。或荐璨才高,试文,帝称善,擢翰林学士。

崔胤死,昭宗密许璨宰相,外无知者。日暮自禁中出,驺士传呼宰相,人皆大惊。明日,帝谓学士承旨张文蔚曰:“璨材可用,今擢为相,应授何官?”对曰:“用贤不计资。”帝曰:“谏议大夫可乎?”曰:“唯唯。”遂以谏议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起布衣,至是不四岁,其暴贵近世所未有。裴枢、独孤损、崔远皆宿望旧臣,与同位,颇轻之,璨内以为怨。硃全忠图篡杀,宿卫士皆汴人,璨一厚结之,与蒋玄晖、张廷范尤相得。既挟全忠,故朝权皆归之。进中书侍郎、判户部,封河东县男。

天祐二年,长星出太微、文昌间,占者曰:“君臣皆不利,宜多杀以塞天变。”玄晖、廷范乃与璨谋杀大臣宿有望者。璨手疏所仇媢若独孤损等三十余人,皆诛死,天下以为冤。全忠闻之,不善也。其后急于九锡,宣徽北院使王殷者构璨等,言其有贰,故礼不至。玄晖惧,自往辨解。全忠怒骂曰:“尔与柳璨辈沮我,不由九锡,作天子不得邪?”璨惧,即胁哀帝曰:“人望归元帅矣,陛下宜揖让以授终。”璨请自行,进拜司空,为册礼使,即日进道。及玄晖死,而全忠恚璨背己,贬登州刺史,俄除名为民,流崖州,寻斩之。临刑悔吒曰:“负国贼柳璨,死宜矣!”弟瑀、瑊皆榜死。

玄晖者,少贱,不得其系著。事硃全忠为腹心。昭宗东迁,玄晖为枢密使。帝驻陕州,术家言星纬不常,且有大变,宜须冬幸洛。帝度全忠必篡,命卫官高瑰持帛诏赐王建,告以胁迁,且言:“全忠以兵二万治洛阳,将尽去我左右,君宜与茂贞、克用、行密同盟,传檄襄、魏、幽、镇,使各以军迎我还京师。”又诏全忠:“后方娠,须十月乃东。”全忠知帝有谋,遣寇彦卿趣迫。天子不得已,遂行。抵谷水,全忠尽杀左右黄门、内园小儿五百人,悉以汴兵为卫。初,全忠至凤翔,侵邠州,节度使杨崇本降,质其家。崇本妻美,全忠与乱,故崇本怒。至是遣使者会克用、茂贞,南告赵匡凝及建,同举兵问劫迁状,全忠大惧。

帝自出关,畏不测,常默坐流涕。玄晖与张廷范内讠冋,必以告全忠。全忠恨帝无传禅意,乃谋弑以绝人望,因令其属李振谕玄晖。玄晖与龙武统军硃友恭、氏叔琮夜选勇士百人叩行在,言有急奏,请见帝。宫门开,门留十士以守。至椒兰院中,夫人裴贞一启关,杀之,乃趋殿下。玄晖曰:“上安在?”昭仪季渐荣曰:“院使毋伤宅家,宁杀我!”士持剑入,帝闻,遽单衣走,环柱,遂弑之。渐荣以身蔽帝,亦死。复执后,后求哀。玄晖以全忠所弑者帝也,乃释后。明日,宰相请对,日晏不出。玄晖矫遗诏,言帝夜与昭仪博,为贞一、渐荣所弑,出二人首。全忠自河中来朝,振曰:“晋文帝杀高贵乡公,归罪成济。今宜诛友恭等,解天下谤。”全忠趋西内临,对嗣天子自言弑逆非本谋,皆友恭等罪,因泣下,请讨罪人。是时洛城旱,米斗直钱六百,军有掠籴者,都人怨,故因以悦众,执友恭、叔琮斩之。全忠邀九锡,玄晖自持诏趋汴言之。还洛不淹日,全忠矫诏收付有司车裂之,贬为凶逆百姓,焚尸都门外。

廷范者,以优人为全忠所爱,扈东迁为御营使,进金吾卫将军、河南尹。全忠欲以为太常卿,宰相裴枢持不可,繇是枢罢去。柳璨希旨下诏,责中外不得妄言流品清浊,卒用廷范太常卿。会天子将郊,以为修乐县使,又与苏楷等驳昭宗谥。全忠恚九锡缓也,王殷谮其与璨等祀天祁延唐祚,及玄晖死、璨诛,即贬廷范莱州司户参军,轩于河南市。

叔琮亦汴州人,中和末隶感化军,以骑士奋,性沈壮有胆力。从全忠击黄巢陈、许间,名右诸将,得为亲校。与时溥、硃宣战,以多累表检校尚书右仆射,为宿州刺史。攻赵匡凝于襄阳,不克。又与李克用战洹水,迁曹州刺史。天复初,拔泽、潞,击太原,授晋慈观察使。全忠屯凤翔,克用袭绛州,攻临汾,叔琮以二壮士类沙陀者牧马于原,与克用军偕行,伺隙各禽一虏还。克用大惊,疑有伏,遂退屯蒲。会硃友宁以兵三万来援,叔琮曰:“贼遁矣,无以立功。”乃潜师夜猎游骑,杀数百,进破其垒,俘斩万级,收马三千,遂长驱取汾州,转战薄太原而还。迁检校司空,再进为保大军节度使。

全忠欲迁帝于洛,表为右龙武统军。与弑帝,故全忠请贬白州司户参军,斩之。叔琮将死,呼曰:“硃温卖我以取容天下,神理谓何?”

友恭者,本李彦威也。寿州人,客汴州。殖财任侠,全忠爱而子畜之。领长剑都,积功,表为检校尚书左仆射。乾宁中,授汝州刺史,检校司空。杨行密侵鄂州,友恭将兵万馀援杜洪,至江州,还攻黄州,入之,获行密将,俘斩万计。又袭安州,杀守将。迁颍州刺史、感化军节度留后。帝东迁,为左龙武统军,贬崖州司户参军。临刑曰:“温杀我,当亦灭族!”又语张廷范曰:“公行及此”云。

赞曰:木将坏,虫实生之;国将亡,妖实产之。故三宰啸凶牝夺辰,林甫将蕃黄屋奔,鬼质败谋兴元蹙,崔、柳倒持李宗覆。呜呼,有国家者,可不戒哉!


译文

李义府,瀛州饶阳人,其祖父曾任射洪丞,因而客居永泰。贞观年间,李大亮巡察剑南,上表称李义府有才,对策时中选,补为门下省典仪。刘洎、马周也推荐他,太宗召见后转任监察御史,诏令侍晋王。后来晋王立为太子,任李义府为舍人、崇贤馆直学士,与司议郎来济都以文笔著称,当时称之为“来、李”。义府曾献《承华箴》,文末说:“阿谀谗媚实不少,奸邪巧饰有多方,萌芽不彻底铲除,危害必严重显著。”其时,李义府正在巴结奉承太子,而文章却像是耿直坦荡的人。太子上表夸奖,得皇帝优诏赐帛。

高宗即位,升李义府为中书舍人、兼修国史,进弘文馆学士。长孙无忌厌恶其人品,上奏斥他为壁州司马,诏书还未下发,义府知道后,与舍人王德俭商议对策。王德俭,是许敬宗的外甥,颈上长个瘤,但人很聪明,善于看风使舵,乃对义府说“:武昭仪现在正得宠,皇上想立她为皇后,又害怕宰相们否定,所以还没有正式提出。君如果在这事上提出建议,推助一把,定能转祸为福。”于是李义府就替代王德俭值夜,趁机叩门上表,要求废王皇后而立昭仪为后。皇帝很高兴,召见义府与他谈话,又赐珍珠一斗,停发要他出京任司马的诏书,留下复为侍。

武则天已立为皇后后,李义府、许敬宗、王德俭及御史大夫崔义玄、中丞袁公瑜、大理正侯善业互相吹捧,在私心干坏事上推波助澜。诛杀贬弃赤诚忠耿之臣,因此武后得以称心如意地制造夺取威势权柄,天子也只得俯首听命。

李义府看上去随和有礼,与人谈话,总是和言悦色,但心里却阴险偏狭,嫉妒记仇。凡是冒犯了他、不中他的意的人,都要设法中伤陷害,当时人称他为“笑中刀”。又因为他表面柔顺实质害人而称他为“人猫”。

永徽六年(655),委任为中书侍郎、同中书门下三品,封广平县男,又兼太子右庶子,爵为侯。有个洛州女子淳于犯了奸淫罪,关在大理狱中。李义府听说她很美,暗嘱大理丞毕正义枉法释放,娶为己妾,正卿段宝玄将这事报告了皇帝,诏令给事中刘仁轨、侍御史张伦复审此案,李义府怕毕正义供出实情,竟逼令毕正义在狱中自缢以断绝实证。侍御史王义方在廷上检举,李义府均不承认,经三次叱责,才不得不退出。王义方一条条陈述李义府的罪恶,但皇帝因他助立武后的事心中感激他,所以宽赦不追究。

为压制王义方,将他逐出。不久,进李义府为中书令、检校御史大夫,加太子宾客,改封河间郡公,诏许建造私宅。义府的儿子们即使还在襁褓中的,都补为清官。

当初,杜正伦为黄门侍郎,李义府不过是个典仪。及至一同辅政,杜正伦自恃先进瞧不起李义府,秘密与中书侍郎李友益商议设法除去义府,事情泄露,反被李义府诬告,两人在皇帝面前争论。

皇帝将两人都贬谪出京:杜正伦任横州刺史,李义府任普州刺史,将李友益流放峰州。第二年,召回李义府任为吏部尚书、同中书门下三品。因母丧而免,另又夺丧起用为司列太常伯、同东西台三品。

改葬其先人于永康陵侧,役使县里的人及牛车运土筑坟,来干活的民工征调自七个县,高陵县令竟劳累而死。公卿们争赠奠仪。入葬日,诏令御史前往哭吊。

送车及从骑相连,奠帐帷绶等物自灞桥连三原七十里不断,柩车及草人等的规格僭越侈大,人臣送葬之盛礼没有谁能比得上。殷王出京师去所封藩,义府又兼府长史,渐升为右相。

李义府地位显赫了,自称是出身赵郡,就与各李姓人叙起辈份来,那些好巴结想借此进身的人往往尊李义府为父兄辈。给事中李崇德自称与义府是同宗。

至义府被贬普州时,又亟亟地否认与他同宗。义府记恨在心,到他再次当权时,就罗致其罪名,将李崇德投入牢狱,最后李崇德在狱中自杀。贞观年间,高士廉、韦挺、岑文本、令狐德..修《氏族志》,对每一个的升降褒贬,天下人均认可其判断,于是各州收藏副本作为永久之式。

而许敬宗提出该《氏族志》没有载入武后家族,李义府也因此志中没记入他的先世而不满,奏请重新删正。于是委任孔志约、杨仁卿、史玄道、吕才等人修订,凡是在唐任官至五品的都升为“士”,兵卒因立功而升官的也都入册,改书名为《姓氏录》,望族缙绅们都鄙弃耻笑,称改后的《姓氏录》为“勋格”。李义府奏请将以前的《氏族志》全部收回烧毁。自从魏太和年间确定望族,七姓子孙互为婚姻,后来虽说有些渐衰,但依旧相互以身份门第自豪。李义府替儿子向他们求婚而不得,于是奏请禁止所有门阀等第界限。

皇帝让李义府主管选拔人才。一则他自己无品,无以鉴别人才,二则贪欲永无厌足,因此选拔任用只问贿赂而不再考核查验,以致人人叹息不齿。再加上他母亲、妻子、儿子们收贿卖官买狱,门庭若市,沸沸扬扬。自从永徽年后,御史均为制授,吏部虽然也偶有调迁的,但到门下复核均不得通过。现在李义府自己注属御史、员外、通事舍人,有司不敢退回。皇帝曾很和缓地告诫义府说“:听说你的儿子女婿枉法多有过失,我还为你打了掩护。你该对他们略加警戒。”义府倚仗武后为靠山,认为群臣中没有人敢告发他的罪行,不想皇帝竟然有所听闻,于是勃然变了脸色问皇帝“:是谁对陛下说这些的?”皇帝说“:还用问我是从哪儿知道的吗?”李义府居然傲然不谢罪,缓步自去。皇帝由此而对义府不喜欢。

有个术士名杜元纪,望见李义府的宅第有狱气。还说:“拿出二千万积储来,可以压住狱气。”李义府相信了,却去向百姓搜刮。在他母丧期间,初一十五都给哭假,他就微服与杜元纪去郊野登高窥察灾气,众人怀疑他将有异图。李义府又派儿子李津去召来长孙延,对长孙说:“我为你谋得一个官职。”五天后,就任长孙延为司津监,索钱七十万。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说了他所得赃款,诏令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与三司共同审讯此事,李责力监讯,审出许多罪状,诏命革职除名,流放隽州。其子率府长史李洽、千牛备身李洋及女婿少府主簿柳元贞一并流放廷州,司议郎李津流放振州,朝野均相庆贺。他的三个儿子及女婿尤其凶残肆虐,既遭流放,人们都称之为诛“四凶”。有人写了篇《河间道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》,张贴在街市上。

乾封元年(666)大赦,独流放的罪人不许回来,李义府愤恨而死,年五十三岁。自从李义府被斥,天下仍有些担心他会再度起用,到他死了,内外才完全安心。

上元初年,赦免李义府的妻子回到洛阳。如意年间,追赠李义府扬州大都督,崔义玄益州大都督,王德俭、袁公瑜魏州、相州刺史,又各赐实封。睿宗立,有诏停止封赏,其幼子名李湛,事见《李多祚》传。

李林甫,是长平肃王叔良的曾孙。

最初任千牛直长,舅舅姜皎很喜欢他。

开元初年升任太子中允。源乾曜执政,与姜皎是姻亲,乾曜的儿子源挈为李林甫求官司门郎中,乾曜一向看不起他,说“:郎官应有才干和声望,哥奴哪里是任郎中的材料呢?”哥奴,是李林甫的小名。乃任他为谕德,逐步升到国子司业。

宇文融为御史中丞时,引李林甫与之同列,渐渐历任刑、吏部侍郎。当初,吏部置长都要列名榜示,以定留放,宁王心中有十人希望能入选,李林甫说:“希望能黜一人以表示公正。”于是在一个人名旁注“:恐与王嘱有连,宜放冬集。”

当时武惠妃专宠,儿子寿王、盛王尤得玄宗宠爱。李林甫借中人高力士告知惠妃,愿保护寿王为万岁,于是惠妃对他感恩。侍中裴光庭的夫人,是武三思的女儿,与李林甫有私情,高力士本是出自武三思家的。至裴光庭死,武氏就请高力士推荐李林甫代为相。高力士因相位重大,未敢说话。皇帝此时正因中书令萧嵩的举荐,任用了韩休,正要写诏令,武氏告诉林甫,要他去为韩休请官。韩休任宰相后,很感激林甫而与萧嵩有了疙瘩。于是推荐林甫有宰相之才,惠妃也暗中撺掇,皇帝竟提拔林甫为黄门侍郎,不久又任礼部尚书、同中书门下三品,再进为兵部尚书。

皇太子、鄂王、光王被诬陷,皇帝欲废太子另立,张九龄恳切劝谏,皇帝不高兴,李林甫当面不说什么,退朝后却私下里与中人说:“天子的家事,外人干预个啥。”开元二十四年(736),皇帝在东都洛阳,想回长安。裴耀卿等人建议:“农民们秋收事还未结束,待到冬天农闲再回最好。”李林甫假装跛着脚,一个人走在最后,皇帝问他脚怎么啦,他说“:我不是腿有病,而是想奏件事。两个都城本来就是帝王的东西宫,车驾要到哪一处去,何需等待什么时机?即使有妨农事,赦免所过地方的租赋不就行了。”皇帝十分高兴,即刻车驾西行。当初,张九龄由于文章写得好而进官,为相时坚守正直持重的作风,而李林甫则是由于会拍马屁得任大官,故而非常嫉恨张九龄,私下里进谗陷害。皇帝想赏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实封,张九龄对李林甫说:“封赏是为了奖励名臣的大功,边将要第一功的,怎可匆忙决定,我将与你争辩。”李林甫同意在廷前各抒己见,及至进见时,张九龄多方说明不可封,而李林甫则默不发言,退朝后又在背后说东道西。牛仙客第二天来见皇帝,哭着辞谢请不加封,皇帝就更加想赏仙客了。张九龄坚持不可,李林甫对别人说:“天子用人,有什么行不行的。”皇帝听说后,很喜欢李林甫的不坚持己见。由此更加疏远张九龄了。不久,张九龄和裴耀卿都罢了宰相职,而专任用李林甫、牛仙客了。当初,三位宰相就位时,两人弯腰疾趋,而林甫在中间昂首阔步毫无谦让之意,春风得意的样子流溢在眉宇之间,观看的人偷偷议论:“一雕挟两兔。”不久,诏书下来,裴耀卿、张九龄左右丞相被免官,李林甫幸灾乐祸嘲笑说“:你们还当左右丞相吗?”眼里露着阴险而送。其他公卿见了都为之战栗。此时,李林甫进兼中书令。皇帝到底听了李林甫的话,杀了太子瑛、鄂王瑶、光王琚三个亲生儿子,天下人均觉得三人死得冤。大理卿徐峤居然胡说什么“:历来大理狱杀气盛,鸟雀不敢栖息。

如今刑部断狱,死罪的一年才五十八人,乌鹊都在狱户上做窝了,死刑几乎弃置了。”群臣祝贺皇帝,皇帝又说这是大臣的功劳,于是封李林甫晋国公,封牛仙客豳国公。

皇帝将要重立太子了,李林甫探得皇帝的心思,就多次称道寿王。皇帝对此秘而不传,皇帝心中属意忠王,终于,寿王未能立。太子已定,李林甫一则恨自己的谋划未能得逞,再则也从此事悟出自己恐会有祸,于是表面上与韦坚亲善。韦坚,是太子妃的哥哥,让他任要职,准备扳倒他家以动摇东宫的地位。

于是设计使韦坚犯罪入狱,太子上表请求与韦妃离婚以示与韦坚绝无往来。李林甫的计谋未达目的。杜良娣之父杜有邻与女婿柳责力彼此看不惯。柳责力生性疏狂浮躁,想帮助李林甫动摇太子,竟诬告杜有邻妄图有变,将杜有邻逮捕,诏令审讯,最后赐死。为此案牵连到裴敦复、李邕等人,都是李林甫平日嫉恨不喜欢的人,一起株连杀掉。太子亦贬杜有邻的女儿杜良娣为庶人赶出东宫。不久,又唆使济阳别驾魏林,诬告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密谋兴兵拥立太子。皇帝不相信,但仍将王忠嗣贬谪出京。李林甫告诉皇帝“:太子一定知道他的阴谋。”皇帝说:“我的儿子一向处于深宫,怎会与外人通谋?这一定是有人故意诬陷。”李林甫多次陷害太子,都没有成功。一天故作从容地说“:古代立储君,必先着重贤德,若不是对国家宗稷有极大功劳的,那谁也比不上嫡长子。”皇帝沉吟半天才说“:庆王往年狩猎,脸被豸内伤得厉害。”李林甫答“:破了脸不是比破国强些吗?”皇帝颇受惑,说:“待我慢慢想想。”不过太子一直以谨慎孝顺闻名,内外都没有坏名,所以谣言飞语不能侵害他,皇帝也无理由猜疑他。

李林甫善于刺探皇帝的心意。那时,皇帝年事已高,亲自听事做决断渐渐倦怠,不大耐烦以法规来检校事理,却重视接对大臣,有了李林甫任宰相后,对他十分信任,毫不猜疑。李林甫又善于培养皇帝的个人欲望。从此皇帝安居在深宫,沉溺在歌舞声色之中。君王之德被遗忘了,李林甫每有奏请,一定先贿赂左右,窥视各种动静,设法巩固皇帝的恩宠和信任。即使是厨夫御婢也都得到他的厚赏,所以天子有些微动静林甫全都知晓。他生性阴险,工于心计,杀人残忍,但喜怒均不形于色,脸上总是很柔和地微笑,初看上去和蔼可亲,相处的时间长了,就觉城府深阻,终究掌握不了他的心思。公卿如果不是由他荐举而得官的,一定会获罪遭贬;依附他的,即使是无识小人,也必引荐为重臣。与他同时为宰相的,如张九龄、李适之等人,后来都遭逐斥;甚至杨慎矜、张蠧、卢幼临、柳升等几百人都被牵连,相继被杀。李林甫以王妒、吉温、罗希..为爪牙,多次制造大案。官吏缙绅均惴惴不安,屏息不敢动。

李适之的儿子李雨言曾设盛筵招待宾客,但终一天都没一个人敢去。李林甫有个堂形状像半弦月,称之为“月堂”。每遇到想排挤诬陷哪个大臣了,就住到那里,思考设计如何中伤人家。假若他高兴地出堂来,那个人就要家破人亡了。其子李岫任将作监,见父亲权势熏天灼人,悚然而惊心,曾随从父亲游后园,看见一挽重车的人,就跪着流泪对父亲说:“大人长久以来位居宰相,树敌甚多,以致前途满是荆棘,哪一天祸事临头,想与这个人一样恐怕还不能呢。”林甫听了很不高兴,说:“形势已然如此,又有什么办法?”

那时,皇帝诏令天下士有一艺之长的都到京师来备选,李林甫担心士人面对皇帝谈话时,会有人责斥自己,就建议说“:这些士人都是些草野之人,不懂宫禁,只会胡言乱语来烦扰陛下,请将这些人都交给尚书省长官去考察询问。”接着又派御史中丞主持监督,结果没一个人能入选。林甫还就此向皇帝庆贺,表示没有一个有才干的人遗落在外。不久林甫又兼任陇右、河西节度使。又改任右相,免节度,加官开府仪同三司,实封三百户。

咸宁太守赵奉璋收集了李林甫所干坏事二十条,准备揭发。林甫暗示御史将赵奉璋治罪,检举他妖言惑众,罪当死。著作郎韦子春也因与赵奉璋友善而牵连遭贬。皇帝曾在勤政殿大陈乐舞,结束后,兵部侍郎卢绚乘马横道而去,皇帝见他温雅有英气,赞美了几句。第二天,林甫将卢绚的儿子召来,对他说“:你父亲一向声望很高。现在皇帝想让他到交、广去任职,如果觉那里荒凉艰苦不想去的话,可以现在就告老请求退休。”卢绚很害怕,听从林甫的话,后来贬出京都任华州刺史,不久,任他为太子员外詹事,卢绚由此不被任用。当时有些人因才能或好声誉闻名的,李林甫妒在前,故都会受到天子的冷落或疏远,所以李林甫在位时恩宠无人可比。凡是御府所贡献的远方珍奇美味,均要使者转赐给他,皇帝吃到什么美味,也一定赐给他一些。

曾经诏令百官在尚书省检阅一年来所得之贡物,参观完后,把所有贡物都赐给他,还让车辇将东西送到他家。李林甫随皇帝去华清宫,赐给御马,还有武士一百人、女乐两部。薛王的别墅其胜景秀丽在京师要数第一,也赐给林甫,其他的宅第、田园、水磨等都是最好的、最肥腴的、最便捷的。李林甫的车马衣服极其奢侈靡丽,他尤其喜欢声伎,侍姬满宅,男女各有五十人,以往的规矩,宰相都是有极大功劳、极高品德的人。从不考虑什么权威,出入时的随从都很少,普通士人百姓见了也不需要回避。李林甫自己知道与许多人结了怨仇,深怕突然冒出个刺客。所以他出入时,用很多骑兵卫士,先行一百步,喝道护卫,再有金吾为之赶人清道,即使公卿也要赶快退避让路。住的地方,重重门关,间间有复壁,还有版石机关,一个晚上要搬两次,即使家人也不知他此刻在何处。有时皇帝不上朝,各司的要官都要到他门上来请示,台、省都因之而空。左相陈希烈虽然在省府办公,但无人去见他。

李林甫没什么学问,说起话来俚俗浅薄,听到的人往往在背后耻笑。他看中了苑咸、郭慎微,让他们主管书记。他们精熟文法,所用之人若不是谄附的一律用格令来衡量,所以小小纲目没有乱离谱,而人们都害怕他的威严权势。后来,林甫又兼安西大都护、朔方节度使。

不久又兼任单于副大都护,后因朔方副使李献忠反叛,让还节度之职。

当初,李林甫厚待王钅共,王钅共也为他尽力。后来王钅共出事了,诏令宰相审讯,林甫十分害怕,不敢见钅共,案件审讯结果送上来,也没有为之申辩救援。后来就让杨国忠代为御史大夫,李林甫瞧不起杨国忠,所以无所畏惧,只因贵妃的缘故与杨国忠亲善。及至杨国忠权势日盛,地位之显赫,天下侧目,这才与他合不来且势如仇敌。那时,杨国忠正兼任剑南节度使,而南蛮入侵,李林甫趁机建议要杨国忠到剑南镇守,好让杨国忠离开京都。国忠无奈,入朝向皇帝告辞,皇帝安慰说“:你去那里,待你处置军事完毕,我就召你回京的。”李林甫得知后既忧且恨。这时李林甫已有病在身,加上这事,病日渐沉重。此时皇帝赴温泉,诏令车马载林甫同行,御医诊治,珍膳调养,皇帝不时存问,中官照顾起居,真是无微不至。病危了,巫者看了病后说:“见天子一面将有起色。”皇帝想再见林甫,左右劝阻。于是诏令李林甫走出廷来,皇帝登上降圣阁,手举红巾对林甫挥招。林甫已不能起身了,左右代为拜谢。不久,杨国忠从四川回来,即到林甫家,谒拜床下。林甫流泪托付后事,最后因不能进食而死。他的儿子们将灵柩护送回京发丧,追赠太尉、扬州大都督。

李林甫居宰相位共十九年,邀宠揽权,欺瞒天子的耳目,谏官们都居其位而养其资,没有一个敢主持正义的,补阙杜..两次上书议论政事,结果被斥为下圭阝县令。李林甫借此事说给其他的人听:“明主在上,我们当臣子的顺着皇帝的心意还来不及,还要议论些什么?你们难道没看见立仗马(在仪仗队里的马)?整天默不做声,能得到三品的饲料;若一声嘶鸣,马上就逐出队伍。以后即使想不叫了,还能有机会吗?”从此,谏争之路断绝。

贞观以来,蕃人而任将职的如阿史那社人小、契必艹何力,都极忠心效力,但总不能当上将,皆由大臣控制,所以上面还有余权可以节制下属。先天、开元年间,大臣中如薛讷、郭元振、张嘉贞、王..、张说、萧嵩、杜暹、李适之等人,都是从节度使而升为宰相的。李林甫嫉恨儒臣因筹划方略而得靖边的功劳,又得高位,因而想杜绝这一条升官接近皇帝的路,好巩固自己的权势,于是劝说皇帝:“以您陛下的雄才大略,国家富强,而夷狄竟然未能剿灭的原因,都是由文官为将,他们不敢冒矢石而身先士卒。不如任用蕃将,他们出生于雄健的父母,哺养在马背上,成长在行阵中,天性骁勇。假若陛下能感化他们而任用之,他们定能效死,夷狄就不愁不能剿灭了。”皇帝很同意他的说法,因而让安思顺代替李林甫统领节度,提升安禄山、高仙芝、哥舒翰等专为大将。林甫看中了这些人都不是汉人,没有入朝当宰相的资格,因此之故安禄山能专控三个道的劲兵,十四年不迁动。

天子很满意李林甫的策略,安然不疑,终究让安禄山统兵动乱天下,使王室从此衰微。

起先,李林甫曾梦见一个人白白的而有胡须,逼他退位。醒后就到处寻找梦中的人,发现裴宽很像,心中念叨“:裴宽想取代我。”于是借与李适之一党将裴宽赶出京都。后来杨国忠代李林甫为宰相,据说杨国忠的样子极像裴宽。杨国忠一向心里仇视李林甫,李林甫死尚未入葬时,杨国忠就暗示安禄山揭发李林甫,安禄山就要阿布思的降将入朝,告发李林甫曾与阿布思约为父子,准备叛乱。

于是把这事交给有司查核,林甫的女婿杨齐宣害怕连坐,乃胡说什么李林甫祭神诅咒皇帝,杨国忠又检举林甫种种恶行。皇帝怒,下诏说李林甫滥祀餍人,勾结叛虏,图谋危害社稷。着令剥夺他所有官职爵位,斫开棺材,脱去身上的金紫官服,取出口中所含珍珠,改用薄棺,用庶人的规则落葬;他的儿子司储郎中李萫、太常少卿李屿及李岫等人均迁往岭南、黔中,各人给奴婢三人,家产抄没;女婿们如张博济、郑平、杜位、元扌为及亲属子弟在官者李复、李道、李光等人一并贬官。

张博济也是个奸佞自肆的人,曾任户部郎中,户部有考堂,天下一年的会计均在此处。张博济被废为员外郎中听事,别取都水监地为考堂,擅自取用诸州上缴的钱很不少,有司不敢声张。

皇帝至蜀,给事中裴士淹因辩才博学而得重视。那时,肃宗在凤翔,每任命宰相都要启禀太上皇。肃宗任房..为将,太上皇评论说:“他不是个能破贼兵的人,假如姚元崇还在,这些贼人全不在话下。”选拔宋瞡,太上皇说:“他只是靠耿直取得声望罢了。”前后评论了十多人,都十分准确精当。及至评论到李林甫,太上皇说:“这家伙嫉贤妒能,荐举的人都是比他更下的人。”裴士淹接着问:“陛下全然知道,但为什么任用他这么久呢?”太上皇默然不答。

肃宗至德年间,两京的变乱平定,大赦,惟有安禄山支党及李林甫、杨国忠、王钅共的子孙不赦。天宝时,曾用玉雕刻了玄元皇帝及玄宗、肃宗的像放在太清宫,后来又雕了李林甫、陈希烈的像排列左右。代宗时,有人说:“李林甫阴险,曾经不利于先帝,宗庙几乎被毁,为什么把他的像留到今天?”代宗下诏埋掉。到僖宗广明初年,卢携任太清宫使,挖地挖出了李林甫的像,送到京师后毁掉。

卢杞,字子良,父亲卢弈,被安禄山杀害,卢杞有口才,但十分丑陋,脸如鬼,呈蓝色。居常衣食寒碜不以为耻,人们不知其矫情,都说他有乃祖卢怀慎遗风。

靠父荫任清道率府兵曹参军,仆固怀恩曾召他为朔方府掌书记,因病而免,补为鸿胪卿,出任忠州刺史,曾去谒见节度府卫伯玉,伯玉不喜欢他,乃辞谢而回。后来渐升任吏部郎中,出任虢州刺史。曾上奏称虢州有官猪三千头,人民负担不起而成患,德宗说:“把它们迁到沙苑去。”卢杞说:“沙苑地在同州,同州也是陛下的百姓。臣以为不如宰杀吃掉为好。”皇帝嘉奖道“:身为虢州刺史还考虑到别的州,是宰相之才啊。”于是诏令将猪赐给贫民。皇帝也就有意要委以重任了。不久,召卢杞为御史中丞,凡有论奏,无不合皇帝的心意。过了年升为大夫,不到十天,又提拔为门下侍郎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

卢杞得志以后,阴险狠毒的一面渐渐表露出来,忌妒有贤德的人,猜疑有才能的人,稍稍冒犯了他,不将人置之死地不罢休。他想树立威势,乃胁迫众人以示自己的权威。杨炎与卢杞同为宰相,杨炎瞧不起卢杞才能低下。卢杞心里不高兴,不到半年,就诬陷杨炎使他罢官了。那时大理卿严郢与杨炎有隔阂,卢杞即提拔严郢为御史大夫,使其成为自己的助手,杨炎终于被逐而死。张镒才能平平,为人迂缓,是皇帝倚重亲近的人,没有机会排挤他。恰好陇右用兵,卢杞去见皇帝,假装请求带兵出征,皇帝不同意,于是就推荐张镒去守凤翔。后来,又不喜欢自己提拔的严郢了。那时,幽州的朱滔与朱氵此因言语而失和,就诬称是朱滔的司马蔡廷玉挑拨兄弟之情,请杀廷玉。不久朱滔谋反,皇帝想以斥责蔡廷玉的办法来取悦于朱滔,将事情交给御史郑詹查询,最后定罪贬为柳州司户参军,令派吏护送,蔡廷玉以为要把他送给朱滔,于是自己投黄河溺死。卢杞将事情上奏皇帝,说恐怕朱氵此会怀疑杀死蔡廷玉是皇帝的意思,希望能将郑詹交给三司共同查询,同时检举严郢。以前,郑詹与张镒友善,每当卢杞有什么挑三拨四时,郑詹就来张镒处。卢杞知道这情况后,等到一天郑詹去张镒处了,他就也去张镒家,径直就坐下,郑詹避开了。卢杞就与张镒谈论机密事,张镒不得已,说:“别说了,郑侍御在这里。”卢杞假装吃惊地说:“刚才所说的话,绝不是外人可以听的。”这时,就把这事一并治罪。最后有诏令郑詹用廷杖打死,严郢流放费州。杜佑管理财政,皇帝十分宠信礼待,卢杞千方百计诋毁诬蔑,终于将杜佑贬为苏州刺史。李希烈反叛,卢杞一向嫉恨颜真卿严正耿直而敢说,就让皇帝命颜真卿到李希烈叛军中去说服劝降,终于被叛军杀害。以前的宰相李揆声望很高,卢杞担心皇帝再起用他,就让他出使吐蕃任会盟使,李揆死在路途中。

李洧带领徐州归顺,还有一个很好的建议,卢杞就设计让人将此事先报告张镒,卢杞大怒,不让该建议施行,不让李洧有功。卢杞的阴险狠毒,天下无不痛恨,但因为皇帝宠信他,都不敢说。

此时,兵屯于河南、河北,战事相持不下,财政十分紧张,仅军事所需,每月约一百多万缗,府库里的钱仅够支付三个月。卢杞让户部侍郎赵赞管理财政收支,太常博士韦都宾等人建议:“商人们资产一千万的,听任他们自己经营,资产超过一千万的,把多的借出来助军费。

待战争结束再还给他们。”皇帝同意。京城中严格规定交钱日期,校吏们大肆搜括,怀疑商人藏匿不报,动辄鞭打捆绑,人们不胜其苦,不少人为此而自杀,整个京师每日喧嚣不止。然而集中所有的再加上田宅奴婢的钱也只八十万缗。又命凡典当的、出租房屋的、有余粮出售的都要“借”出四分之一,就这样也只得二百万缗,而长安再无商业可言。百姓们都拦住宰相诉苦恳求,卢杞没办法回答,令人将百姓赶走。皇帝知道了百姓的愁怨,则所得不足以支付军费,乃停止此种做法。赵赞没有办法,于是间架税、除陌税等暴政畅行。所谓间架税,即每幢房子,两根撑木之间称为一间,每间房屋按等级纳税:上等的每间两千、中等的一千、下等的五百。派吏拿着筹码到房子里来计算登记。若有隐匿,一律加倍抵罪,告发者能得五万赏钱。所谓除陌税,凡是公私贸易,原税法是每一缗(一千钱)交税二十钱,现在则加到每一缗交钱五十。贸易中间人记载贸易额,收税交给有司。若不经中间人而自相买卖,则自己上报,若有隐匿,一千钱就罚款二万,告发者能得一万赏钱。于是中间人就能大做手脚,大捞油水。公家所得往往不到一半,而怨恨牢骚之声满天下皆是。所以到泾原兵乱时,乱军在街上大喊“:以后再也不夺你们商人的资产了,以后再也不收你们的间架除陌税了。”响应起而造反的人极多。这种招怨造乱,都是卢杞一手造成的。

皇帝避乱去奉天,卢杞与关播跟随。

几天后,崔宁从贼攻陷处来,指责使皇室颠沛流离都是卢杞造成的,卢杞即诬告崔宁反叛,皇帝将崔宁杀了。灵武杜希全率领盐、夏二州的兵六千人来赴国难,皇帝与大家商议让他们从哪儿走。卢杞要他们道经漠谷。浑蠨说:“不行,那里路险,且已被贼人所占,不如经乾陵北,越过鸡子堆而扎营,成为掎角,破贼就容易了。”皇帝用卢杞的建议,贼人果然把守险隘,兵不得通过,还回..州。

李怀光从河北回来,多次击败贼人,朱氵此兵退走。有人对王罖、赵赞说:“听说李怀光曾经斥责宰相不善于出谋划策,财政上赋敛很重,京师克减军赐,应该诛杀以向天下人致歉。现在怀光正建了功,皇上必定听他的话,公等的地位可就危险了。”两人将此话告诉卢杞,卢杞害怕了,就对皇帝说:“李怀光为社稷建立了大功劳。贼人听到他的名字就丧胆奔逃。现在可以趁其威势,一举而彻底歼灭贼人,假若要他来朝,那么犒劳赏赐等要留连很多日子,贼人就能得暇招集残部,修筑工事,调整部署。那时再去打他们就难了,不如让他乘胜去攻克京师,定会势如破竹的。”皇帝认为他说得有理,就诏令李怀光不必还朝,而进屯便桥。李怀光认为自己千里来赴难,建立了大功,却被奸臣阻挠,不能见天子一面,心内忧郁又无可发泄。于是打算反抗,公开揭发卢杞等人的罪恶。他的揭发,引起汹汹的士议,大家都指斥卢杞,皇帝才开始醒悟,将卢杞贬为新州司马。

当初,德宗皇帝刚即位,任崔..甫为宰相,总是以道与德来引导皇帝的思想,所以建中初年纲纪肃然,赫然有贞观之风,及至卢杞为宰相,劝说皇帝以刑名来要求天下,叛乱及败政接踵而至,卢杞的狡诈阴毒,即使国事受挫、国主受辱,他依然恣肆妄为。后来虽遭贬斥,但皇帝仍时刻念叨他。到兴元年下赦令,不久升他为吉州长史。卢杞说“:皇上定会再用我。”贞元元年(785),诏令任卢杞为饶州刺史。给事中袁高该替皇帝起草诏书,不肯写这一诏书,对宰相说“:卢杞违背天理,使皇上流离失所,已万幸赦他不死,如今再把一个大州交给他,大失天下之所望。”宰相不高兴了,就召别的舍人起草,袁高坚持,此诏书不得下发,这时,谏臣赵需、裴佶、宇文炫、卢景亮、张荐等人共同议论,都说卢杞之罪四海之人都鄙弃,现在再起用他,会使忠臣寒心,良士痛骨,且一定会再启祸端。他们的话极为恳切中肯。皇帝对宰相说“:给卢杞一个小州可以吗?”李勉说“:陛下要给他大州也没什么难的,但怎样平息四方的责难呢?”于是诏令为澧州别驾。后来散骑常侍李泌来朝,皇帝说:“袁高他们议论了卢杞的事,我已同意他们了。”李泌叩头庆贺说:“前些日子,外面议论陛下有如汉朝的桓帝、灵帝,今日才知陛下是尧舜一样的国主啊。”皇帝听了很高兴。

卢杞最后死在澧州。

当初,尚父郭子仪病得很重,百官都来他家探望,郭子仪的姬侍们都不回避。

及至卢杞来看望,郭子仪让姬妾们全都回避,自己靠着小几等卢杞。家里人很奇怪,问这是为什么。郭子仪说:“卢杞这个人外貌丑陋,内心阴毒,侍妾们见了他的模样一定会笑,他以后若得大权,那我们家就会灭族了。”

崔胤字垂休,是宰相慎由的儿子。

考中进士,升官至中书舍人、御史中丞。

喜弄阴谋,附依权势。外表看起来简朴谨慎,实则内心险诈狡猾。崔昭纬多次荐举他,由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

其时王珙兄弟争河中之职,派胤为节度使,不能赴任。半年后,仍以中书侍郎职留京辅政。及至崔昭纬犯罪被杀,胤被贬为武安节度使,陆..执政。其时王室孱弱,南、北司各树党羽结交藩镇,内部相互排挤。胤一向与朱全忠要好,倾心与之联结。全忠上言胤有功劳,不宜安置在京都外,故而召回仍为宰相而驱逐陆..。

光化初年,昭宗自华州返都,力求抚平内部,而崔胤暗中为朱全忠撑腰,使他拥兵四出讨伐。皇帝厌恶他的做法,贬他为吏部尚书,又倚重陆..为宰相。适逢清海缺统帅,于是任胤为清海节度使。

当初,崔昭纬之死,都是王抟等人揭发其罪状的,胤连累遭贬,心中记恨。待到与王抟同为宰相,胤建议罢黜所有宦官,王抟不支持并劝说皇帝慢慢来。如今皇帝又把他外调了,就把王抟对皇帝说的话告诉全忠,要他揭发弹劾王抟依附宦官共谋害国,其罪该杀。其时崔胤在湖南,皇帝召回,仍居司空、门下侍郎、平章事,兼领度支、盐铁、户部使,而赐王抟自尽。

中尉宋道弼、景务..等人也都被诛。从此崔胤权震天下,虽宦官亦皆侧目屏息。

到此,胤四次拜相,人称“崔四入”。

中尉刘季述将皇帝幽禁在东内,拥戴德王执政。刘季述虽深恨胤,但惧怕全忠的强悍,不敢杀胤,只是罢免了他的政府职务。胤催促全忠发兵西进,责问季述幽禁皇帝的罪状。全忠派张存敬攻河中,掠取晋、绛。神策军大将孙德昭常表现出对阉人软禁侮辱天子的事十分愤懑,胤指使判官石戬与德昭交游,窥察其心。德昭每次醉酒后必哭,胤探得他的心事后,就要戬去劝说:“自从刘季述废天子,天下人从未忘记,武夫义臣都切齿痛恨。此次谋反,只是季述、仲先罢了,别人慑于他们的权威,并未参与谋划。

如果你能诛杀这两个混蛋,迎皇上复辟,岂不功成名立?如果不早打算,这功怕会被别人抢先了呢。”德昭认为对,戬于是把胤的计谋告诉他,德昭同意,胤割断衣带与他盟誓。不久就杀了季述与仲先。论功升胤为司徒,胤辞谢不就,仍使辅政,归还被夺的政职。皇帝感胤之恩,每次接见他不称其名而呼其字,胤所得宠遇无可比拟。

天复元年(901),全忠已攻陷河中,进逼同州、华州。中尉韩全诲因胤与全忠要好,担心会诱导全忠来清君侧。于是要求皇帝罢胤的政职,没等到皇帝同意下令,就急匆匆地把皇帝挟持到凤翔。

胤恨皇帝被挟持,不肯跟去,召全忠领兵来迎回天子,令太子太师卢渥率群臣欢迎全忠。起先,全忠到华州,派幕府裴铸奏事,皇帝不得已,只好听任他来朝。至此,胤为他策划,用兵威慑行营。皇帝下诏促他回镇。同时诏令卢渥等人西来。

全忠上表说:“过去写诏书都由宰相执笔,如今得知不是陛下的本意,臣已被他误引。现军队已经入关,请求能与李茂贞相约消除误会,共同迎接銮驾回京。”

茂贞却弹劾道:“崔胤畜养玩命之徒,竟然支用专利之款,又令亲信陈班与京兆府募兵保卫其私宅。天子出巡,派五位使者去召他,他安卧不动,只是上表辞谢。”当时皇帝见了全忠的表也很生气,于是下诏书严责崔胤,命他为工部尚书,免除其政职,胤出京居于华州。

当初改元天复后,宦官们对崔胤委屈听命,无事不先和他商议。每次皇帝与他在宫中议论军政大事,往往谈到天黑。胤建议除绝所有宦官,令宫人掌管宫内事宜。韩全诲等探知后,一起到皇帝面前乞求哀怜。皇帝于是诏令胤以后有所奏请时,都用书面密封,免被窃听。

宦官们越发恐惧,更加想知道胤的计谋。

于是找到识字的美女宗柔等人,安排在皇帝左右,侦察他们的计划。胤的计谋渐渐泄露出去,宦官们或哭泣或怨恨,人人自危。劫持天子的计策就这样确定了。

崔胤在华州时,多次替全忠筹划歹计。全忠率兵回驻河中,胤到渭桥迎接,向全忠敬酒,还亲自唱歌以助兴。其时李茂贞杀死韩全诲等人,与全忠言和。

皇帝急召崔胤,墨笔诏书发了四道,朱笔御札也发了三封,但胤却称有病而辞谢。

及至皇帝离开凤翔到全忠军中,胤才在路上迎接圣驾。仍任他为平章事,晋升司徒,兼掌六军十二卫等事。又下令将他的家迁居右军,赐给帷帐器用等物十车。胤奏道:“高祖、太宗时没有内侍掌军权的。天宝以后宦官权渐盛。德宗分羽林军为左右神策军,令宦者主掌,不过以二千人为限。以后参与执掌机密,以致内务百司全归中人主管。他们彼此包庇为非作歹,朝廷权威减弱。祸患就是从这里开始的。恳请罢斥左右神策、宫内各司使以及各道监军。”于是宫内外宦官全部诛杀,诏命的传送宣读只用宫人宠颜等人。

皇帝在凤翔时,用卢光启、苏检为宰相,胤都把他们赶走杀掉。对跟随去凤翔的近臣陆..等三十多人也都罢斥,只有裴贽一向孤立可控制,留下共掌政事。

至此,皇帝的动静全取决于胤,没人敢说一句话。胤建议由皇子为元帅,全忠为副帅,以示褒奖他迎驾的功劳。全忠私心觉得辉王年幼可利用,所以胤有这样的建议。皇帝说:“濮王年长,派他如何?”回到宫中召翰林学士韩亻屋商量,亻屋暗中助胤,终于不能改变胤的建议。全忠东归,群臣列班直送至长乐驿,胤更远送到灞桥饯行,欢饮至二更天才回。皇帝立时召见问“:全忠一路顺利吗?”又与胤对饮,命宫女做舞剑曲,直至四更天。

胤回去,还赐两个宫女,胤坚持辞谢才作罢。这时,天子孤危无助,威严全失,胤的挟持皇帝竟到了这地步。又进官侍中,封爵魏国公。

自凤翔回京,崔胤揣度全忠有篡夺之心,自己位居宰相,担心哪一天祸发,因此想掌握一部分兵权。他假意对全忠说“:京师太靠近李茂贞,不可不防,需要募兵守卫。如今左右龙武军、羽林军、神策军徒有虚名。请每军设置四名步将,每将率领二百五十人;设置一名骑将,率领一百人。让他们轮番值卫。”派京兆尹郑元规为六军诸卫副使,陈班为威远军使,在京师市井募兵。全忠明白他的意思,表面同意。胤于是拆毁佛塔,取铜铁做兵械。全忠暗中让手下的汴人几百个来应募,又派儿子朱友伦入宿卫军。一次玩球,友伦不幸从马上跌下身死,全忠怀疑是胤的阴谋,大怒。当时,有传言说崔胤将挟持皇帝到荆、襄,而全忠也正打算胁迫皇帝在洛阳建都,担心其建议会遭到反对,于是密表揭发崔胤专权乱国的罪行,请问罪诛杀。皇帝遂罢胤为太子少傅。全忠令儿子友谅带兵包围开化坊崔宅,杀死崔胤。应募的汴州兵士都出来控制局势,市民们争相用瓦砾掷击胤尸,该年胤五十一岁。郑元规、陈班等都被杀。此乃天复四年(904)正月之事。

崔胤罢官后三天被杀。死后十天,全忠胁迫皇帝迁居洛阳,并将长安的居民都赶出东迁,拆房子的木材在渭河中顺流而东。老人孩子也赶上路,啼哭声沿路不绝,都大骂:“国贼崔胤引来朱全忠出卖社稷,使我们流离失所。”起先,全忠虽据有河南,但各强悍诸侯互相牵制,还不敢决然篡夺。及至崔胤离间宫廷,与他相结,才得步步实现野心,取皇权而成强大之势,终于亡唐天下。崔胤身被杀,宗族遭灭。世人说崔慎由晚年无子,曾遇见一个怪和尚,得到他的法术,才生了胤,取字缁郎。及胤任宰相,他叔父崔安潜曾感叹“:我们父兄辈刻苦以保持的门户,将来一定会被缁郎败坏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