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杨家庄姑舅喜重逢火神庙父子痛相认
上回书说到:下云南拿二小请国宝,老侠侯振远和海川带弟子司马良、夏九龄保王爷离开杭州,一路上游山玩景,也不寂寞。行州过府,走隘穿关,奔江西,渡鄱阳湖,到岳阳瞻仰岳阳楼,要逛八百里洞庭湖。只见烟波浩渺,一无边际,真是沙鸥翔集,锦鳞游泳,岸芷汀兰,郁郁青青,风景幽美,胸襟为之一阔。他们爷儿五个,指指点点,弃舟登岸,进了君山。首先看到的是当年杨幺起义修铸的大铁钟,用木锤一撞,声闻数十里。再看看龙女牧羊、柳毅传书的柳毅井,又参观了听经的两个大石龟。相传佛祖讲经,天雨奇花,地涌金莲,二龟听了入神,到天明回不去,变成石龟。最后又看了大片斑斑血泪的湘妃竹,据说大舜死于苍梧,他的两个妻子娥皇、女英抚竹而痛哭,眼泪流干,继之流血,血迹染在竹上。站在君山最高处,东望岳阳楼耸入云端,西观百丈峰,层峦叠翠,真使人乐而忘返。过了洞庭湖,顺沅江来到桃园县地界,这是陶渊明作《桃花源记》的地方,因此叫桃园县。天到巳分时,王爷赶路有些饿了,问:“海川,咱们是不是该吃饭啦?我觉着肚子发空了。”
侯老侠客一指,道:“前面就有个通街大镇甸,咱们到那儿打尖吧。”
爷儿五个来到切近,这个村镇有几千户人家,东西长街有三条。他们爷儿五个走的是正街,来到东村口,路旁有个大石碑,上有六个字:桃园县杨家庄。进了街一看,来往的人跟流水似的。路南里是个大庙的红色后墙,虎皮石的下基,看这庙的样式,规模很大,墙里面可能是个大花园,参天古木。
走到庙的西边,是个大高坡,庙墙从后面看很高,从西看就不高啦。这大坡和西庙墙连着,墙比土坡只高一尺多,坡上有大片的果木树,绿叶成荫。过了十字街路北有个大饭馆子,黑匾金字:杨家酒楼,里面刀勺乱响,香味到了街上。两层楼楼窗门开着,爷儿五个进来,楼下已经是座无虚席啦。一个年轻伙计,乐嘻嘻地走过来道:“爷台上楼吧,楼上看座位。”五位顺着东面腾腾腾上了楼。
他们来到南楼窗下桌前就坐,王爷脸冲北,侯老侠脸冲东,海川冲西。
王爷知道那两个孩子不愿意跟他们三个人在一处坐,便道:“伙计,你先给我们这两个学生找张桌儿坐下,叫他们单吃。”伙计答应着把他们俩让到东边一点,在对着楼梯口的那张桌上坐下了。
伙计用布巾擦抹桌子道:“爷,用什么酒菜?好给您准备去。”老爷仨要酒要菜,一会儿就喝上啦。伙计这才来到二小面前:“二位少爷等久啦。”
一边说话,一边在瞧他们俩。九龄有心,从一进饭馆就发现伙计们总偷偷地看他们。九龄问:“伙计,你过来。”说着九龄掏出二两银子:“给你买双鞋穿吧。”伙计眉开眼笑道:“谢谢二位少爷,让您破费。”“唉,伙计,你给我配四个酒菜,半斤一壶的酒,来上两壶。”“可以。”“你不必拿酒杯,这两壶酒拿来,放在我这边一壶,放在我哥那边一壶。”“少爷这是为什么?”“你不知道,那边三位都是我们的长辈,不年不节不许我们喝酒,我们必须偷着喝。”伙计答应啦,时间不大,菜都端上来,放好盘碟筷子,把两壶酒放在桌子腿的旁边。司马良胆小,说:“九龄,师大爷看见要责备的。”九龄摇头道:“咱故意让王爷瞧见,他心善,瞧见就得说,拿上来喝吧,这就算奉明文,然后咱每人再要半斤,师大爷就不好意思说咱啦。”司马良一听,对呀!两个人一猫腰,拿酒壶喝一口,然后直起腰来吃菜,再一猫腰喝口酒,直起腰来吃口菜,旁边吃饭的看着都发笑。王爷一眼就看见啦:“你们俩人真可气,想喝酒拿上来喝,偷偷摸摸的干什么!”九龄一挤眼,赶紧站起来,立刻把伙计叫过来:“再给我们每人来半斤。”伙计答应着把酒给送来。侯老侠一乐:“您太惯着他们,就让他们撅着屁股喝吧,您这一句话,他们奉明文啦。”其实侯老侠早看见啦,就是不说话。爷儿五个在两个桌子上,开怀畅饮。
正在这时候,楼梯“腾腾”一阵响,上来两个人,吃饭的人们一看,嘿!
真有长得一样的人。前边那位一身蓝绸子衣服,梳着冲天杵小辫儿,前发齐眉,后发披肩,瓜子脸蛋,面色红润,跟九龄长得一模一样。后边那位一条大辫子漆黑刷亮,长方脸型,浓眉大眼也是一身蓝,跟司马良长得差不多。
伙计先生们都跑过来道:“二位小少爷,快快坐下吧。”这二位挨着九龄他们这张桌坐下。伙计端酒上菜侍奉殷勤。九龄就明白啦,这二位不同一般人物。他低言悄语:“哥哥,怨不得伙计瞧咱,原来咱俩跟这两人长像相同。
干脆,叫这二位付咱们爷儿五个的饭帐吧!”司马良知道他又要冒坏,道:“你不要胡来。”“您放心,我给他来个迷魂掌。”说到这里,九龄一招手儿:“伙计。”伙计马上跑过来:“二位少爷添酒上菜吗?”九龄一摇头:“不,我看旁边这二位是英雄,你告诉帐桌儿先生和那二位少爷,他们的饭帐我们付了。”伙计过去一说,那个梳冲天杵的一瞪眼:“胡说,怎么能让客人付我们的饭帐?不行不行。”九龄马上站起来一抱拳:“二位兄长,小弟见二位兄长仪表非俗,十分敬爱,想跟二位兄弟近乎近乎,一定付您二位的饭帐,您不同意那是瞧不起我们。”那边二位也都站起来:“两位贤兄太客气啦。我们虽说萍水相逢,可是一见如故哇,干脆,咱们搬在一起用酒吧。”
九龄一笑:“恭敬不如从命,请。”那两个小孩立即派伙计把酒菜都放到一处,四人坐好,又叫伙计添酒上菜,跟九龄长得一样的那位说:“你告诉帐桌,我们吃多少,钱都记到家里帐上。”伙计答应着,九龄一拉:“谢谢二位兄弟的美意,我们人多。”他一指旁边桌上:“那儿还有三个人哪!”没想到这两个小孩儿毫不在乎:“没关系,有多少人也不要紧,把那张桌的饭钱咱们一块儿给了。”伙计答应着走啦。
九龄心里美滋滋的,让酒让菜,“请问二位兄弟怎么称呼?”梳冲天杵的这个指着他自己:“在下姓杨名叫小翠,他是我哥哥叫小香。都是父传子授的艺业,我的外号叫铁腿鹿,我哥哥叫插翅鹤。没领教二位哥哥怎样称呼?”九龄一指自己:“我叫多臂童子夏九龄。他是我哥哥玉麒麟司马良。”
小翠小香都作揖道:“久仰久仰。”这二人也连连作揖,“不敢不敢,请问,您和这饭馆怎么这么熟悉?”杨小翠一笑:“夏兄有所不知,这个买卖是我家的。我们住在后街,家父也是老武林出身,子不言父名,他是上万下春,江湖人称展翅大鹏。我们中午每天练完功,都到这儿来吃饭。”九龄点头,四个彼此劝酒,越喝越投脾气。一问年纪司马良、夏九龄比杨小香、小翠他们大,就呼兄唤弟,喝的得兴高彩烈。
小翠问:“夏哥哥你们能不能到舍下去一趟?一来使小弟尽地主之谊,二来多盘桓几日,三来尚有大事相求。”这两个人一听,九龄问:“您二位有什么事情呢?”小翠的脸一红,唏嘘半天,最后才说出来,“司马哥哥、夏哥哥不知道,我和兄长从幼小随爹爹练艺,由于我们两个贪玩,把大好时光白白过去,辜负了古圣先贤的教诲,大禹圣人惜寸阴,陶侃贤人惜分阴,所谓少年不努力,老大徒伤悲。直到现在本领也不高,前几天我们到东口大庙后边去玩儿,在土坡上往后院里边看,发现庙里有个小孩儿,年龄比咱们都小,长的挺好,最叫我和哥哥好奇的地方是他左手持刀,正在练艺。他看见我们就大怒起来,飞身上庙墙来到土坡上,破口便骂,激怒我弟兄,亮刀动手。我二人不敌,都叫那个小孩给打啦。我们又不敢向父亲说出来。今天遇见二位兄长,能否助我们一臂之力呢?”九龄一听很高兴,“杨兄弟,你们两个的事,就是我们两人的事,也不是九龄说大话,只要到那儿,咱就把脸面找回来。他是包子,把馅儿给打出来!他要是鸡蛋,把黄儿给打出来!不过……”小翠一瞧怔了,问:“夏哥哥有什么难处吗?”“唉,你不知道,你看。”九龄一指那张桌的侯振远:“你知道那个白胡子老头吗?”“那是谁呀?”九龄一吐舌头,“那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,是我们的师大爷,山东侯振远,人称圣手昆仑镇东侠。”“啊,大名鼎鼎的老侠客,知道。”又一指海川,“你看这位挺怯的。”司马良一听,心说你怎么信口开河说师父怯呀?正想指斥,小翠忙问道:“那位是谁呀?”“是我们的师父,北京童海川。”“啊,是不是新出世的英雄,北高峰献艺贺号的镇八方紫面昆仑侠?”
“对,你怎么知道?”“最近有武林同道来我家提过。”九龄他们一高兴,心说:师父的名声比我们走得还快哪!小翠又问:“当中坐的那位是谁呀?”
九龄一琢磨道:“更了不起,有这么句话。与虎同眠,焉有善兽,与凤同飞,必定俊鸟。”“是谁呀?”“威振武林,名声太大啦,他姓胤名叫胤祯,顺天府人氏。”“有美称吗?”“有,江湖人称天下第一侠。”司马良一听,心说:好么——你真能胡诌!
九龄跟小翠商量:“你先叫伙计过去跟那个老头说,饭帐您二位付了。他们只要答应了,就可以请到府上去啦。”小翠一听:“好办,伙计过来。”
伙计来到近前:“什么事呀,少爷。”小翠掏出十两银子来:“给你的。”
伙计可没想到,忙谢道:“哎哟,我谢谢少爷,您高兴啦,为什么赏小的这么多钱?”“你带起来。”“是。”小翠一指镇东侠:“你看见那个白胡子老头儿了吗?”“看见了。”“你过去把三位的饭帐只要付下来,十两银子归你。你要付不下饭帐来,今晚上你就卷铺盖回家!”伙计可吓坏了,没法子,他满脸笑容奔侯老侠来啦。“老爷子,嘻嘻嘻……”两只手直揉搓:“老爷子,再给您添些酒吧?”侯老侠一摆手:“张落别的客人去吧,要酒的时候叫你。”伙计可站着不走。老侠一看,问:“怎么不走哇?”伙计低着头儿:“老爷子,看您老偌大年纪,依然这么健壮,真是盛世蓍英,一定儿孙满堂多福多寿!您是位修好的人哪!”王爷、海川都纳闷儿,这个伙计要干什么?老侠一笑:“伙计贵姓?”“免贵您哪,我小子叫刘二。”“刘伙计,你有什么事吗?”“唉,老爷子,不瞒您老说,我现在正着急哪!”“有什么着急的事儿?”“我刘二是本镇的人,家里有个光棍儿的父亲,三个没娶媳妇的哥哥,两个没成家的弟弟,加上我们两口子,就指着我一个人在饭馆儿侍候爷台们,很不容易口哇!可不顺心的事儿都叫我赶上啦,又来了亲戚,我寡妇岳母,还有三个寡妇大姨子,两个没出门子的小姨子,这二十来口人我养活不起呀。”老侠一听,道:“你先等等说,你们家里人跟来的亲戚,男女搭配太合适啦。”“哟,老爷子您别给配对儿啊。”侯老侠他们老三位都笑啦:“刘伙计,你跟我念叨这个干什么?”“唉,老爷子,我今天要得笔外财,就看老爷子可怜我啦。您要赏脸一点头儿,我就承您的恩啦。您只要一摇头,小子我就卷铺盖回家,饭碗就算砸啦!”说着话,刘伙计挺难过。侯老侠喝着酒问他:“作文章也要有个题呀,你只问我答应不答应,不说什么事,我不能答应。”刘伙计才把事情提出来:“您只要让我们公子爷付了饭帐,十两银子就是我的啦。老爷子,小子谢谢您啦。”刚才九龄跟小翠他们一答话,侯老侠就生气啦!好小子,初入江湖,就学这坏毛病,指人家的迷魂掌要吃人家,小小年纪不学好。说:“刘伙计,不是老夫脸硬,我这人一辈子没吃过别人。不过十两银子吗?你家少东家不给,我给你,这没有关系么。”刘伙计说到舌敝唇焦,老侠执意不肯。
这时候杨小翠走过来,乐嘻嘻地给侯老侠深深地鞠了一躬:“老人家,后辈知道您哪,您老人家姓侯名廷表字振远,圣手昆仑镇东侠侯老侠客爷,对吧?”跟着又给海川作了一个揖,道:“后辈也认识您哪,您老姓童名林表字海川,镇八方紫面昆仑侠。”说完了又转身给王爷也深深地施了一礼:“这位老人家,我也认识您哪。”王爷一听,吓了一跳,这孩子怎么也认识我呀?一定是九龄这个冤家信口开河说的。便问:“噢,你也认识我吗?”
“认得。您是顺天府京都大地方的人氏,姓胤单字名祯,江湖人称天下第一侠。”双侠一听,差点儿乐出来。王爷可大笑起来。心说:好小子,给我贺了这么一个号!“对对,我是天下第一侠,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?”杨小翠心里高兴啊,“三位侠客爷,在下叫小翠,家父展翅大鹏杨万春,也是当代武林中的人。他常常教育我们遇高贤不能交臂而失,必要请到家中聆教,以增见闻。今天三位侠客爷莅临敝处,如果不请到寒舍款待,家父定要申斥。因此叫伙计刘二说,我付您饭帐,以便恭请三位侠客爷稍留片刻,光临我家。不知三位侠客爷肯其赏脸赐光吗?”王爷一听,自己此番出京,原为广交英雄,怎能不去呢?问:“侯老侠、海川,要不咱们就去见见这位杨老英雄?”
老哥俩也乐意:“好吧,等吃完饭再去。”小翠不答应,“三位老侠客,这里人多也吃不好,还是请吧。”爷仨无法,只好跟着去了。
小香、小翠恭请他们五位,从酒楼出来到十字街往北拐,来到后街一条东西的大街,再往西,路北广亮大门,门前四棵龙爪槐。一个家人正出来,一见小哥俩立即垂手侍立。小翠道:“你去告知老爷子,三位侠客爷来拜访,请他出来迎接。”“是。”家人赶忙跑过去。一会儿,有人笑着出来:“哈哈哈,哪三位侠客大驾光临哪?”王爷他们一看,这老人身高七尺,背厚肩宽,一身米色绸长衫,白绵绸裤褂,高靿白袜子,大红缎子朱履,古铜色的脸膛儿,浓眉金眼大鼻头,四字海口,连鬓络腮一片花白胡须,光头没戴帽,顶还没谢,花白剪子股的小辫。精神百倍,正是展翅大鹏杨万春。
杨老英雄是武术世家,亲戚朋友很多都会武艺,威名远震。他十分好客,凡是过往同道,认识不认识都要款待。这样一来山南海北的武林人物,如水之东海,全都来啦。这样一来,就有些应接不暇,真是坐上客常满,杯中酒不空。老英雄一想:干脆开个酒楼,专为朋友来吃饭。小香、小翠也和他父亲的性格相同,但是小哥俩没经验,有的人把他们俩吃得泰山不卸土,可一提武术,连个旋风脚都不会。老英雄就说过他们小哥俩,今天又听伙计们说来了三位侠客,老英雄一想:又是来骗大米饭的吧?这才出来,可他一看大吃一惊,贝勒爷气度安详,雍容华贵。侯振远形神潇洒,风采可爱。童海川,浑金璞玉,内力充沛。杨万春就知道不是常人,抢步拱手:“不知三位侠客爷驾到,恕在下未曾远迎,请多宽宥。”侯老侠伸手相拉:“老英雄请起,冒昧造访,阁下海涵。”“哪里,此处非讲话之地,大厅待茶,请。”
转过屏风墙,众人来到大厅。
杨万春细问了侯老侠,接着又问海川,海川也说了。跟着又问王爷:“请问胤老侠客的老师是哪一位?怎么对您的鼎鼎大名,过去不曾知道?”老人家侯振远告诉杨万春:“老英雄不知道,这位是当今康熙万岁耀的四皇子,分府固山多罗贝勒府爱新觉罗氏雍亲王爷。”吓得杨万春颜色更变,立即跪倒身形,以头碰地:“草民罪该万死,亵渎王爷,给王爷磕头,望王爷恕罪。”
王爷站起来搀扶:“老英雄,这次本爵是私自离京,还要敛迹一些为好,不要声张出去。”“草民知道。”又细问为什么来到江南?海川把上项之事说明。杨万春非常高兴道:“小翠、小香,你们快去柜上要一桌最好的菜来。”
海川忙拉住小翠道:“一定以牛羊二肉为好。”又叫九龄他们拜见万春。杨万春也叫儿子拜见王爷他们,王爷特别喜欢。小香他们四个人手拉手出去了。
半天工夫,酒菜到齐,下人调摆桌椅,酒菜放上。杨万春让座:“爷请上坐。”王爷一摆手:“不忙,叫下人把四个孩子找来。”杨万春知道王爷爱惜这四个孩子,马上派人去找。家里门外,屋左房右,再找这四个人踪迹不见。过了很长时间,院里有人喊:“少爷们回来啦。”下人挑帘栊,王爷他们一瞧:“这是怎么啦?”司马良、夏九龄滚了一身的土,十分狼狈,四个人低着头,脸蛋臊得通红,眼里含着泪,一声也不言语。海川对于司马良、夏九龄这两个孩子,从心里爱,就是他这人爱孩子,总像跟谁呕气似的,心里是一团火,可以说血心热胆。现在一看九龄他们这样,能不着急吗:“你们干什么去啦?”海川问的很严厉。王爷不愿意啦:“海川轻声些,把孩子们吓着。龄儿,你们上哪去玩啦,怎么弄成这样?”九龄才备叙前情。
原来他们四个人从家里出来,先到酒楼叫底下人快把饭菜送到家里去。
四位一商量,趁着有空儿,为什么不找那个孩子去呀。司马良不乐意:“你们要去庙里打那个孩子,万一打不了人家,咱们挨了打怎么办?要是把人家打了,人家长辈出来咱怎么办?这事叫伯父、师父知道准不行啊。”九龄一听很不高兴:“就是你怕事,大丈夫为朋友则生,为朋友则死,讲义气,重情谊!现在咱朋友有事,怎能袖手旁观!再说可不是吹,到那里就把他给揍了,出了事有王爷顶着呢!”小翠又问:“是不是回去拿刀去?”九龄摆手:“不用,我们的兵刃在身上带着哪。”他们计议停妥,顺正街可就往东了,轻车熟路,来到土坡上。小翠一指东庙墙,四个站在墙外往庙里看,院子很深,几十棵大树,枝叶茂盛。果然那个孩子左手拿刀,正练功哪。一张娃娃脸,面似粉团儿,重眉大眼睛,冲天杵的小辫儿,一身宝蓝衣褂,薄底靴子,长相真俊。小翠一指:“就是他!”九龄一瞧,把嘴一撇,满心的瞧不起:“别管啦。”九龄一声咳嗽。这孩子一抬头,他看来了四个,垫步拧腰,“嗖”
的一下就蹿上来,站在小翠的面前:“你们又来捣乱!上几次还没把你们打怕?”九龄一瞪眼:“站住!小娃娃你真大胆!敢打我的弟弟,你不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吗?”那孩子一听,浓眉往上一挑,一阵冷笑:“呵呵,助威的人来啦,好哇,来吧。你们一齐上,小太爷不怕!”九龄一乐:“打你何须人多。”说着撩长衫,“哗楞楞”,套挽手一抖链子槊,蹦过墙去。“来吧,进招!”九龄左手链子槊“哗楞”一涮,右手链子槊,“丹凤朝阳”照定小孩儿太阳穴就打。夏九龄的链子槊快到啦,那孩子随着往下一矮身,左脚往左边一滑,左胳膊肘儿顶着刀背,刀刃冲外往九龄腿上一抹,九龄心说好快呀。九龄摇双槊,脚尖点地,纵身起来从刀上过去,万万没想到,这个小孩可厉害,他左腿抽步又回来,跟着右脚往里合步,左手一按刀把,正腕子拿刀就劈。九龄还没回过身来,只好猫腰一撅屁股,那孩子抬右腿就是一脚,“嘭”!把九龄踹出一溜滚儿去。九龄滚出去,鲤鱼打挺儿起来还没站稳哪,这孩子蹦起来上去又一脚,九龄再起来,再踹一脚。九龄长这么大可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,他都要哭哇!司马良同仇敌忾,掏出链子锤,“哗楞”,双锤一悠,从这孩子的身后,“枯树盘根”扫堂锤就到啦。这孩子“张飞骗马”,左手持刀反手一抡,左脚扬起,右脚跟过,从司马良的锤上过来,就势一长身,躲左腿,左手刀撩阴一刀,司马良撤左步,双锤盖刀。可这孩子借势变式,坠肘沉肩,滑左步左手刀摸过来往上撩。司马良若不撒手扔锤,两只手全都得掉下来,只听“当啷啷”双锤落地,“扑通通”,司马良被一脚踹倒。小孩子把嘴一撇,“再来捣乱,一定杀死你们!”九龄哥俩一身土站到那里发怔。小香、小翠只好给掸掸土。九龄不叫往下掸土,他明白,师父童林表面严厉,可心里很疼我们哥俩。如果要知道我们两个受了欺负,师父就要管。即便师大爷不让管,只要在王爷面前一掉眼泪一撒娇儿,王爷就不干啦。小翠直道歉:“真没想到,二位兄长受委屈了!”九龄摇摇头:“没什么,回去吧。”四个孩子才回家。
王爷一听海川问得很严厉,不乐意啦:“海川,你不要管,我来问。你们四个都过来,说说你们干什么去啦?”四人过来行礼。九龄一边擦眼泪,一边说。王爷一听就恼啦:“这是为什么?小小年纪就欺负人!海川,你去带着他们到庙里问问,这还了得。”其实海川也不高兴,我的徒弟,我自己都舍不得打,叫你们打着解闷儿去。侯老侠过来问:“九龄儿,这孩子为什么打你们?你们去饭馆为什么又到庙里去啦?你怎么知道庙里有这么个孩子?你们四个,人家一个,到底是谁寻谁的晦气?你们俩挨打,为什么小翠哥俩没挨打呀?”九龄没回答。小翠过来道:“老伯父,我和哥哥早就挨过打啦。”老侠大笑:“好诚实的孩子!不用问,你们挨了打,想约助拳的,没想到这助拳的见义勇为,可惜身不量力,也叫人打回来啦。既然打回来,就该把身上的土去掉,吃个哑巴亏才是,为什么带着幌子回事?知道王爷疼你们俩,带给王爷看的,好借王爷的力量,叫你师父给你们找面子去。我没说错吧?可恶的东西,把土掸了去!”司马良一边往外走,一边嘴里嘟囔:“你偏逞能,都叫师大爷猜着啦!”气得王爷也大笑起来:“这九龄奴才,连我都算计!杨老英雄,您知道怎么回来?”展翅大鹏杨万春长叹一口气道:“唉,爷驾,二位侠客爷,有所不知啊,这件事草民早就知道。我两个犬子被打,有人告诉我啦。可这孩子使用左臂刀,这我犹豫不定,不敢前去。”
王爷听了不解:“为什么呢?”杨万春说出一番话来,大家一听点头赞叹!
原来杨万春有个胞妹,当年嫁到沅江下游柴禾口,小地名叫西湖城。这个地方地势低洼,北面的沅江,就如同在半空中悬着一样。妹丈姓洪名利字炳南,家传的武艺,使用左手刀,外号左臂神刀。这刀招一共是六手,夫妻成家之后,十分和美,杨氏既勤劳又贤惠,一晃六年过去。洪利每天用早功,他练刀总在自己后院,院墙是用荆苕编的,从外边可以往里看,这么多年来,功夫从不间断。没想到有个偷艺的,把他的六手左臂刀给偷去啦。这年洪利打算去广东访友,大奶奶一听,并不拦阻,但是夫妻商量:“男儿志在四方,万里人需行万里路,太史公周游名山大川,才作出好文章来,为妻怎能相拦呢?不过我已怀孕,是否等到为妻分娩之后再走呢?”洪利摇头:“不,我说走就走,至于生孩子,有邻居帮忙,也没什么。不过我何时回家尚难预料,你要生个男孩儿,在左边耳下扎两个字叫‘玉耳’。要生女的,在右耳下扎两个字,叫‘玉莲’。这就算给孩子起的乳名儿。”嘱咐完了,洪利就走啦,直奔广东省而来。
广东龙门县青龙街东口有个八卦堂药铺,这个药铺的掌柜的,是一位内外两科的好大夫,姓王名十古。他这名字,王字把当中一竖抽出来就是八卦之中的乾卦,乾三连。如果用这一竖把三卦当中一隔,就成了坤卦,即坤中断。乾为阳、坤为阴、阴阳相辅即为两仪。十字四个头儿为四象,古字五笔为五行,他这名字包涵两仪四象五行。这个人不但深通医理,而且是一位武术大家。幼年之间,三入嵩山少林寺,在大殿的匾后头巧得少林寺十三节人骨鞭;在后阁佛楼上,因为本庙方丈一圆大法师的玉成,巧得寺中礼芨的无价之宝:天罡鞭三十六只手的鞭图。他回到家中总不出户,四十年,精研鞭法,得其精髓,并且加以创造为活把鞭,成为江湖第一条鞭,并且还有自己的五行八卦掌,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式,业已练成,人称头顶太极脚踩八卦、乾坤妙手王十古。今年已经七十岁,文武两科,内外两家,俱臻绝顶。洪利就为拜访他才来到青龙街。等到了东口,一看路南过街的大影壁,路北广亮大门,八棵龙爪槐,大门关闭。上首挂着木牌,有四个字:“今日停诊”。
洪炳南一阵沉吟,自己不远千里而来,不能空回,但是机缘不巧哇,洪利来到西口路南的王家老店。伙计接他到跨院儿,擦脸漱口喝茶,吃完饭独对孤灯,闷闷不乐。伙计看出洪利有心事,便问:“客人不是本地人,府上哪里?”
“湘西桃园县。”“喝,可真不近哪,您到这边有什么事干哪?”“我来访个朋友。”“是什么地方的?”“就是你们青龙街的,八卦掌王老侠。”“哟,这老爷子不在家吧?”“对,你晓得这位王老侠去什么地方啦?”“知道,他去北省啦。”“暂时回不来吧?”“回不来,我们店里有好几位病人,都等着他回来哪。”洪利一听,看来这次不能相见啦。
次日算帐离店,出了街口,他蓦然间想起一位了不起的武林前辈,也是本地人,是上三门中掌门门长、三清教掌教教祖,广东龙门县清源山寒风岛祥慈观观主,复姓欧阳单字名修。这位老剑客爷,年逾百岁,掌教多年,武功已是炉火纯青,是一位上十二剑客中的有名人物。幼年慕北宋贤相欧阳修的品德,自己改名为欧阳修,隐居此处多年。于是,洪利催船来到寒风岛。
下船后顺着石级往上,青山叠翠,风景清幽,洞天福地,使人心旷神怡。山上万绿丛中隐现红墙,到了祥慈观东角门儿,用手扣打门环,出来个一身青的小老道儿:“无量佛,檀越找谁呀?”洪利抱拳:“弟子湖南洪利,来拜见欧阳仙长。”小老道笑着单掌打稽首道:“无量佛,洪檀越,你的造化不小,请吧。”洪利欢喜若狂,过三层殿,来到东配殿。小老道一挑帘,洪利抬头看,迎面几案八仙桌上垂首椅子前,站着一位鹤发童颜,仙风道骨的老剑客,古铜色的道袍,杨木道冠,玉簪别顶,一部大白胡子飘洒在前胸。洪利抢步跪倒磕头,道:“老前辈在上,末学后进晚生洪利拜见老人家。弟子久崇您老,有意拜师,可是弟子愚钝,不知老人家能将弟子列入门墙听教吗?”欧阳老剑客,当年在陕西风翔府城南金风山玉皇观,后来收了个徒弟,又把徒弟的亲弟弟也给收下了。而这个徒弟是和尚,僧道不能并居,所以玉皇观改为古刹玉皇顶,这座庙交给徒弟掌管。老人家回到广东祥慈观下院来住,算来已经十几年啦。洪利要拜师,老剑客给扶起来道:“炳南公,不可如此,我们做个朋友吧。”尽管洪利苦苦地哀求,老人家也不收。洪利依然恭恭敬敬给老仙长磕了八个头。
小老道给洪利安排了住处,没事的时候,二位经常在一起下围棋。洪利的棋份可不低,有时谈起武术,欧阳爷问他:“贤契的左臂刀,会多少手?练练看看。”炳南练完了六手。“你再往下练。”“弟子就会这些。”欧阳爷点点头:“这就不错啦,这左手招术都快失传啦。好吧,还有后六手给你续上。”从这天起,除了下棋品茶,就是切磋这六手刀法。本来是一层窗户纸,一捅就破,何况洪炳南聪明绝顶。光阴荏苒,日月穿梭,眨眼就是六年。
这天他们二位下了一盘棋,欧阳爷开局不利,等到了中局,只有招架之功,并无还手之力。可炳南只顾征战,忘了自己的家啦,稍一计算失准,被欧阳老剑客反过手来,反败为胜了。他推开棋盘,道:“无量佛,哈哈哈,贤契,怎么这盘棋您倒输了呢?”洪利说:“老师的棋份儿比弟子高明啊!”欧阳道爷一摆头:“非也,如果真比你高明,那么开局就不致落后。看来你输在棋胜不顾家啦!”洪利一怔:“啊!”不由地一阵难过。便道:“老人家对晚生有责备之意,弟子遵命就是。”“等一等,你我总算有缘。”说完了到鹤轩里屋,取出了一口刀来,绿沙鱼皮鞘,金什件很讲究。老仙长一按崩簧把儿,“呛亮亮”声音如同龙吟虎啸,刀一出鞘,“唰”的一下,好象一道电闪,夺人二目。这口刀四尺长的刀苗子,背够一指,刃中一丝,锋利无比。
“炳南,这口刀叫八宝电光刀,玉金锻造,千锤百炼。这口刀斩金断玉削钢剁铁,望你善用此宝,保你一世成名。”炳南连连摆手:“老师,弟子绝不敢要,怎能夺老师所爱呢?”“无量佛,宝刀宝剑虽好,终是杀人利器,出家人杜绝贪嗔痴爱,要它无用。不过此物在山人手中数十年,未敢妄伤一人,希望你不要错用它也就是了。”洪利跪倒磕头,接过宝刀悬于肋下。仙长取纹银五十两,给洪利权当路费,洪炳南叩头告辞。
洪利走出广东想回家,无奈又一回想:此次到广东,得遇老前辈,学艺赠刀,要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回家,真对不起老人家心血栽培,不如在江湖游历闯荡,人活一世,草活一秋,不能虚度年华。洪炳南就在南七北六十三省游历了十二年,名誉远震。前后十八年,贤臣怀故土,良鸟恋旧林。洪炳南归心似箭,昼夜兼程并进,直奔柴禾口西湖城。等来到西湖城一看,傻眼啦!
柴禾口一带十几个村子全没有了,成了一片汪洋,周围芦草丛生,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。洪炳南二目发直,手足无措:“哎呀,我的家哪?一定被大水冲走。我洪利家败人亡啦!”他放声大哭,抖肺搜肠,泪如泉涌,哭着哭着就昏死过去啦。
不知过了多大工夫,一口浊痰吐出,悠悠气转,觉着耳中作响,眼前金花儿乱蹦。自己坐在地上,旁边站着个人。炳南一看是个花白胡子的老人,十分面熟。便问:“啊,您不是东湖城的孙奎大哥吗?”“不错,你是谁呀?”
“小弟洪利。”“哟,你是炳南大兄弟?兄弟呀。”孙奎猫腰抱住,放声痛哭。“兄弟,两世为人哪!你只顾访友在外,可苦了弟妹侄儿,他们早已不在人世啦!”炳南一听,犹如万把钢刀扎于肺腑。孙奎才备叙前情:“洪贤弟,你走后不久,弟妹生下一个男孩,长的天庭饱满,地阁方圆。弟妹在孩子左耳后扎了“玉耳”二字,给孩子起名叫玉耳。哪里想到,在第三个年头上,连连下雨,沅江决了口了,大水灌到柴禾口,这一带村子无一幸免,连根草都是后长的。”说到这儿,洪炳南泣不成声,问:“孙兄,您怎能逃出虎口?”“唉,别提啦,你知道我是货郎,走街串巷,闹水那天我去沅陵城里贩货,货主叫我喝了几盅酒,晚上走不了就住在城中,才幸免于难。”洪炳南哭得死去活来,孙奎劝解半天:“兄弟,你最好还是到孩子舅父家中探询一下吧。”洪利拭泪点头,“事到如今,也只好如此。”这才奔杨家庄而来。
到了妻兄家门口,他脸一红,真是没脸见人哪!磨蹭了半天,这时从里边走出一位家人问道:“这位找谁呀?”“我是柴禾口西湖城洪利洪炳南,来拜见你家员外。”“哟!您是洪姑老爷,快请进。”
客厅之内,由于九龄他们被打,杨老英雄正在说这件事哪:“十几年前闹大水,一家冲走,妹妹外甥生死难明。妹夫远离乡井,十八年未有音信。怎么出现用左臂刀的呢?这个孩子和妹丈有没有天缘?再说火神庙的方丈,与我也有一面之识,怎能为此伤了和气哪?”王爷听完,说:“老英雄不必难过,洪老英雄吉人自有天相,将来一定团聚。至于这个孩子,倒是有些意思,不如叫海川他们爷儿几个看看去。”王爷一说,大家认为可以。正要去火神庙,家人跑进来道:“老员外,西湖城洪姑爷来啦。”“啊,现在哪里?”就听院中有人哭:“大哥,我没有脸面来见您哪。”家人挑帘子,杨万春一看悲从中来:“妹丈啊。”洪利跪下,万春也跪下,抱头痛哭。侯振远过来劝道:“二位老英雄,既是至亲,久别重逢,应该高兴啊,免痛吧。”
王爷、海川也劝。把哥俩拉起来,家人端来脸水。洪炳南热泪直流,把十八年的事情都说了。杨万春赶忙拉洪利过来,道:“妹丈,这是当今万岁爷的四皇子雍亲王爷,快行礼。”炳南怪纳闷,怎么皇上儿子跑到我大舅子家里来啦?便给王爷行了礼。杨万春又把侯、童介绍完了,小香、小翠过来给姑父叩头。炳南看这两个孩子想自己的儿子,要活着也这么大啦,未免又伤感一番。炳南又到内宅见过小翠的母亲,又是伤悲又是喜,这才回到前厅,分宾主落座。
洪炳南很爱这四个孩子。夏九龄这小孩心眼多,他叫小翠把姑父请到厢房,问:“老伯父,您在广东学的也是左臂刀吧?”“对对,少侠客问这个干什么?”“您不知道,前街庙里住着一位使左手刀的,他说天下独一家,我们四个都叫他给打啦!我师父正要找他去,不想您来了。”炳南公一想:怎么?又出了使左手刀的啦?问:“这人有多大岁数?”小香刚要说,九龄接过来啦:“老人家,这个老头大约八十多岁。”“啊!”洪炳南一怔,这么大年纪使左臂刀,没有容人之量,打这么大儿的孩子,真不象话!“孩子们,咱们吃完饭去一趟看看。”“您老人家现在就去吧,把那老头给教训完了回来正好吃饭。”九龄这么个一说,炳南活了心:“好吧,咱去看看。”
这时候家人很忙碌,出来进去穿梭似的,也没注意。爷儿五个一直来到庙后边,炳南干什么来啦?倒不是为了打人,他想这左臂刀没人会呀,这老头是谁呢?他急于知道究竟,所以才来。上了土坡,小翠商量着说:“姑父,您们在这儿等着,我去诓他。”杨小翠到庙墙切近,探头儿往后院一看,这小孩儿正练刀,抬头就看见小翠了,喊道:“小辈,你们真不知羞耻,又来捣乱,捉住你绝不轻饶!”小翠一瞪眼,“你敢出来吗?咱们再试试。”这小孩儿拧腰就蹿出来:“哪里走。”小翠一招手:“这边来。”撒腿往西跑。
后边这孩子也追下来。炳南一看:“那不是个孩子吗?哪里是老头儿啊!”
九龄一吐舌头:“他刚刮的脸吧。”洪老英雄这个气呀!一见这个小孩儿心里一阵难过,这个孩子的长像,好象跟自己小时候差不离,如果不是大水降临,我的儿子也有这么大啦!洪炳南刚要说话,那孩子拉出刀来就瞪眼道:“你这么大的年纪,也这样无知,助纣为虐!亮你的兵刃,咱们比试比试。”
炳南公一看这孩子拿刀的架式与自己一样,心想我看看他的招数,是谁家子弟?他也一伸手,“呛亮亮”,拉出宝刀,这个小孩儿也怔啦,怎么这老头也会左臂刀?想着,往前一凑步,用刀照定炳南右肋便扎。炳南往下一矮身,躲右步往右甩脸,这手叫“铁牛犁地”,鼻子尖儿真快擦地了。左手刀扭小孩儿的腿腕儿,小孩当然要蹦起身来。洪炳南的招儿鬼没神出,他收右腿,左手刀用了一招叫“巧摘天边月”,刀尖儿正扫在这小孩儿的耳垂儿上,老英雄绝无伤孩子的心,当刀尖儿沾上耳垂儿,一个绿豆粒大的血珠儿就出来啦。这时老英雄已看到这小孩的左耳下有两个小字“玉耳”。炳南公赶忙抽刀还鞘。
正在这时,顺庙墙从南往北,有人念佛:“南无阿弥陀佛,洪施主,千万别伤此子,贫僧来也。”这孩子一看和尚,自己又吃了亏,“哇”的一下就哭啦。和尚把孩子搂在怀中,十分疼爱。炳南一看是自己的一个朋友,名唤普妙。这个人专门配一种放火的药,作为暗器使用,当场动手之际,把药弹在对方身上,立刻起火,十分厉害。他有个外号:神行赛罗宣,这个人的脚快,罗宣是火神爷的名字。普妙原来是个俗家,名叫宋远志,有个外号:神得狸子,是个不齿于人类的坏贼,杀害少妇长女不计其数。到三十多岁啦,他坐定了一想:自己也是堂堂七尺的男儿,十月怀胎,父母生养,羊羔跪乳,马不欺母,难道说自己就不如禽兽吗?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哇,我十年来胡作非为,害了多少姑娘媳妇!我应该悬崖勒马,放下屠刀。
他把牙一咬,夜行衣一烧,投奔了这火神庙的方丈,只说家贫向佛,愿意皈依三宝。方丈给他剃发为僧,赐名普妙,教他参禅打座,焚香念经。但普妙坐下闭上眼睛后,怎能息心静虑呢?被自己害死的那些姑娘媳妇,都呈现在眼前。普妙买了两口短刀,放在自己的左右,只要闭上眼睛刚一想过去的事,随手拿刀照头上“嘣”就是一刀,血刷的流下来:“弥陀佛,弥陀佛。”刚一想过去的事,“嘣”又是一刀,血往下流,口诵佛号。砍得脑袋伤疤太多,又砍身上。三年光景,从头到腿都砍到啦,这一身的伤疤,没法救了。老方丈圆寂,普师父升了首座。
普妙早就认识炳南,愿学左臂刀,洪利婉言谢绝。所以普妙最后决定要偷他的招数,每天在篱笆外面,一点声息没有,费了几年的工夫才把这左手刀全部偷会。洪炳南离家出走,当杨氏安人生这孩子的时候到了满月,特请普师父来,给孩子刺了玉耳二字,并且拜了师,普师父每到年节都要来看望玉耳母子。万万没想到玉耳到三岁上,正值伏汛季节,连连下雨。这天天已经快黑啦,杨氏安人用一个大木盆放好水,给孩子脱光正要洗澡,天崩地裂一声响,把杨氏安人给震昏过去。等安人醒过来,大水就到了。“哗”,这水就把木盆冲起来,哭声喊声,都被大水淹没了。
在沅江下游有个大村子叫洪家堡,有个老员外名叫洪方。他家大业大,骡马成群,米粮成囤,是个大财主。两口子跟前一个儿子,叫洪华,六岁上在门口玩耍,被歹人拐骗,十年之久,音信皆无,开始还贴告白,派人寻找,后来也就不了了之。这次沅江决口,老员外洪方起来点上灯笼,叫管家邢善随着自己带着十几名家人,来到村外堤埝上,本村连男带女,都点着灯,掘土搬石,加固堤坝。哎呀,往前一看一片汪洋。救人的救人,捞物的捞物,顺水漂来的东西太多啦。邢善远远地看见一个木盆:“员外爷,您看那是什么?”灯笼挑起,洪老员外马上派人下水接上来。等把木盆拖到岸边一看,是个小小子,洪员外大喜过望,把孩子抱回家去,擦干净给穿上衣服。见这孩子左耳下有两个字:玉耳,所以就叫玉耳,夫妻甚是疼爱。老员外做六十大寿,孩子都八岁啦。有个婆子不留神碎了一个碗,老安人说了她几句,这婆子一生气,把事情都告诉了玉耳。这孩子很知礼,很有心,拜完寿没有起来。老员外心疼,用手相搀:“儿啊,起来吧。”玉耳磕头:“爹爹,孩儿问您一句话行吗?”“儿啊,有话就说吧。”“孩儿我是您的嫡亲之子吗?”
老员外当时就没说上话来。玉耳流下了眼泪:“爹娘啊,养育之恩,孩儿我一定答报,您也应该告诉我的来历,以便认祖归宗啊!”可这个事老员外说不上来呀!正在为难之际,家人进来:“启禀员外爷,火神庙的普妙方丈来拜见。”洪老员外借着这个机会来到前厅。神行赛罗宣普妙自从柴禾口闹大水之后,各处寻找杨氏安人和玉耳,怎奈黄鹤无音,一晃五年。今年想起到洪方府上拜寿来啦,二位落座献茶,普妙一看洪方有些不高兴,问:“洪施主,您今天是大喜的日子,寿诞之期,怎么有些不高兴啊?”洪方长叹一口气道:“唉,普师父不是外人,我因为这个儿子,有点难心的事。”普妙一怔:“洪员外,您儿子十年前不是被拐了吗?怎么又有儿子啦?”老员外摇摇头,从头至尾叙说一番。普妙念佛:“弥陀佛,洪员外,您把小公子请出来,贫僧看看。”洪方立刻派人把玉耳叫出来。普师父一眼就看出来了,这玉耳当时虽说三岁,这时也好像看着普妙眼熟。老员外叫玉耳上前拜见。普妙把孩子拉过来一看,非常高兴:“弥陀佛,洪施主,此子乃左臂神刀洪炳南之子,这玉耳两字,乃是贫僧在他周岁之时,他母亲请我所刺,并且拜在贫僧名下为徒。大水来临之时,我曾走遍柴禾口,杳无下落,算来已经五年啦。老员外本是慈善之家,理应叫他认祖归宗才是。”洪方二目发直,一语不发。玉耳跪在洪员外的面前:“爹爹,您这救命之恩,养育之德,孩儿终身不忘,儿愿随师父去寻找天伦母亲,请爹爹原谅。”老员外落泪如雨:“孩儿,你放心,为父一定叫你随师前往。来,你随父到后面拜见你母亲,说清此事。”爷俩到后院,玉耳给洪老安人磕头,自有一番惜别之情。老员外跟普妙师父说:“玉耳随您前往,年供柴,月供米,此子一切花费,均有老夫承担。”回到火神庙,普师父说:“你现在是练功夫的时候,当年我偷学你父亲的左臂刀,现在我落叶归根再传你。”玉耳盘腰窝腿,普妙拳脚兵刃一齐教。
光阴似箭,日月如流,眨眼间达十年之久,普妙把放火的本领也尽情传授,起名儿叫左臂花刀小火神。小香、小翠几次搅闹都被玉耳打跑,这回遇见洪利,才刺破玉耳的耳垂儿。这时普妙赶到:“弥陀佛,洪施主。”洪老英雄一看:“普师父,是您哪!”“哈哈哈,嫡亲之子,就在眼前,还不相认,等待何时?”“这是我儿玉耳?”“然也。”“哎呀,儿啊!”洪利见子思妻,眼前一发黑,“扑通”,当时昏死过去。玉耳一听,嚎啕痛哭:“爹爹呀!”踉踉跄跄跑过来,跪在埃尘,伸手抱住烘炳南,把头扎在怀里:“老爹爹呀,苦命的孩儿玉耳今天才能见到您老人家一面。”小香、小翠也知道是表弟啦,过来把玉耳抱住也痛哭流涕。九龄、司马良直劝,普师父一个劲的念佛。洪炳南擦干眼泪,捧着孩子的头,仔细看这两个字。普妙说:“洪施主,我看先到小僧庙中稍微休息一下,叙一叙离别之情吧。”洪利点头。
大家一齐来到山门,往里走直奔禅堂,普师父把偷学左臂刀、刺字、巧遇、传艺,以及玉耳被洪方巧救都说了。洪利泣不成声。普师父叫玉耳给父亲磕头,小香、小翠、九龄、司马良也都过来各叙前情。炳南公带玉耳跪在普妙的面前:“若非普师父搭救,我洪利便成了千古罪人。隆恩厚谊,生当陨首,死当结草哇!”普妙扶起来道:“弥陀佛,总算贫僧与施主有香火之缘,只是尊夫人这多年来,杳无音信。我想吉人自有天相,将来一定一家团聚。既是杨府上还有宾朋,玉耳收拾一下物件,随父去吧。”玉耳擦着眼泪:“师父。”说完跪下,一阵悲伤。普师父一笑:“孩子,离合聚散,人之常情,你又何必难过?为师我的门户不响,孩子你将来若想名扬武林,就必须另投师门。”玉耳答应。洪利抱拳:“普师父,我孩子的舅父家里来了侯、童二侠,还有王爷,咱们一同前往吧,不然的话,王爷知道你的见义勇为,古道热肠,也要派人来请。”普妙也换了件僧袍,大家离庙来到杨府。
王爷一见这五个孩子,一个赛一个,非常喜欢。又细问了玉耳学艺的事情,这五个孩子形影不离,王爷一看这样,便说:“哎,你们五个结成盟兄弟,今后在江湖上也有照应。”王爷的提醒儿,老人们都乐意,一叙年龄,司马良行大,往下夏九龄、杨小香、杨小翠、洪玉耳。王爷高兴:“来,我给你们举香。”请来三义玛儿(三义玛儿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),摆好香蜡,王爷烧香,五个孩子磕头,然后挨着给长辈行了礼。
热闹了两天,海川几次要走,都被挽留住。洪炳南一看不行,便道:“这样吧,王爷,二位侠客爷,此去顺沅江往西南约一百多里,有个三义庄,我当年离家去广东,正巧投宿在三义庄。当初叫二老庄,后来结交了我,才改为三义庄。这庄后街有两家,一个叫神刀红眉叟郑奎郑天雄,一个叫铁戟将高林高元甫,他们是我的两个拜弟。你们爷几个去他们那里,我在家中安置安置,随后再去,他们小弟兄不是又能多在一起几天吗?”侯老侠一听很好,当时告辞,杨万春拿出黄金百两,给王爷他们做路费,王爷叫九龄放在小包袱里,众人便上路去了。
走了两天到了已分时,眼前一个大村镇,进到正街东口,有一块路石,上边有字:三义庄。他们来到十字街路北,有五间门脸儿,三层楼的一个大饭馆儿,黑匾金字:望友楼。伙计挑帘子:“爷台,里边请吧。”爷儿八位进来之后,顺楼梯来到二层楼。这个饭馆儿,好像四合院儿,当中有院落,周围都是楼,搭着硬架儿天棚,他们顺着走廊往后楼走,进来一瞧,后窗户全开着,明窗净几。王爷到后窗户往外看,后边是一条大街,对着饭馆,并排三所大瓦房,门窗户壁全一样,都带花园儿,只是当中这所的大门关闭上锁,左右两所大门开着。王爷看着出神,心想:这是怎么回事呢?后边有人说话:“爷台,您看这房子有些特殊吧?”吓了王爷一跳。王爷一看,就是刚才在门口让座儿的那位。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“我姓王行二,穷人家没学名,不过侍候人的,嘴头就要甜,说出话来您爱听,我外号叫巧嘴八哥儿。”王爷这个乐!王爷问王二:“后街三座瓦房一草一木都同一样式,为什么当中锁门哪?我想可能是亲弟兄三个,大哥不在家,两兄弟为了友爱,不敢住在当中,富而好礼,古有铭言。一定是这么回事吧?”王二把头一摇:“爷台,您真圣明,不过全像您说的也就不足为奇了。这三所房子不是一个姓,是异姓兄弟。我们这镇甸,后改为三义庄了,就因为这个。两位老东家一位姓郑,一位姓高,虽说是异姓兄弟,确比亲弟兄还亲哪!这话说起来有二十来年啦,有一位洪利老英雄到此拜望,虽然萍水相逢,真是一见如故。
老哥仨情投意合,一定要结为兄弟,这样才把村子改为三义庄。老哥俩拿出钱来,先破后立,盖了这么三所房。两位东家和洪员外商量,要亲自去柴禾口把盟嫂接到这里来住,因为洪员外的家境并不富余。可洪员外说:“这么点儿事,又何必亲自前往哪!等我回家后,就把妻儿接来,到那个时候你们还能见不着吗?’两位东家也不敢深说,这洪员外就从三义庄走啦。哪知道这一走就毫无音信了。两家人盼星星,盼月亮,盼了一天又一天,盼了多少个春夏秋冬!老哥俩不能等了,准备车辆人马去往柴禾口,等到了西湖城,哎呀,爷台,您猜怎么样?村民皆被大水冲走。老哥俩悲痛万分,回来之后,才把当中大门锁上,每天派下人收拾打扫,完毕之后就关门。老哥俩开的这饭馆——望友楼。这是盼望朋友的意思。老弟兄俩思念兄长的时候,必到望友楼来。要说交朋友,说什么羊左之交、管鲍之好、桃园三义、雷陈之风,小子我全没看见,只有我们东家,我亲眼看见啦!”王二不愧是巧嘴八哥儿,这片话连侯老侠、海川听得都津津有味,五小也都怔啦,玉耳的眼泪流下来。
王二说看也是眼睛发红:“爷台,东家原来是我侍候,老弟兄准在您站着的这个地方,望着大门落泪。见房屋如见友,爷台您看脚下都是湿的,那是多年的思兄泪呀。窗台上光亮光亮,那是东家用手抚摸的痕迹。”王爷问:“王二,你说了半天,你认识左臂神刀洪炳南吗?”“不认识,净听说啦。”“那好,我来给你介绍一下,玉耳过来。”玉耳赶紧走过去。王爷介绍道:“他就是你提到的洪炳南之子左臂花刀小火神洪玉耳。”王二又惊又喜:“您是我家少爷?”“不错,正是洪玉耳。我奉父亲之命,前来给叔父请安,家父不久即至,有劳你代为回禀。”“哟!真是少爷呀?王二给少爷磕头,恕过小子不知,实在怠慢。”玉耳伸手搀扶:“王二,你快去禀告两家叔父,玉耳在此恭候啦。”王二一听,撒腿就跑,一直来到后街东道这所大房子,进大门直奔客厅。神刀红眉叟郑奎、铁戟将高林哥两个正在客厅喝茶哪。王二跑了进来,气喘吁吁道:“两位老员外爷,大喜啦。”“什么大喜?”“洪少爷来了,在后楼,还有好些朋友哪!”“啊!”真是意外之喜,老哥俩往外跑,与玉耳见面相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