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石宝奎掌震三尺鬼夏九龄招亲石家镇
上回书正说到大魔庄张方巧遇亲娘舅,银钩太保尚义的亮银钩被打掉,张方万般无奈,才奔石家镇而来。
二人从东村口进来,遛遛达达往前走,一眼看见路北临街的民房当中有一条栈道,一直通到镇口外。栈道的西边就是一条大墙,墙也高也远,也通到北村口。张方一琢磨:我小时候跟着我爹到我石大爷家来过,仿佛这房子就是神掌地行仙石宝奎石大爷的。张方还认得出来,广亮大门,门口两边有八棵门槐,枝叶茂盛。就在这么个工夫,“咣啷”一声响,门分左右,打里头咳嗽一声,出来个白胡子老头。大个儿,赤红脸,皱纹堆垒,顶都谢了,白剪子股小辫垂于脑后,一部大白胡子苫满前胸,蚕眉朗目,两只眼睛不亚于两盏金灯。哦,正是神掌地行仙石宝奎。老侠来到门口,伙计把门开开,老头出来,遛遛达达往西走。走出不太远,路南里有个两层楼的小饭馆,早晨起来卖包子。老头儿一想:得了,在这儿吃点东西吧。石老侠扶着扶手,“腾腾腾”地上楼梯,来到楼上看前后窗户开开,过堂风很凉快。老侠石宝奎坐好了,让伙计给送过来包子,一碗粥,还有一碟白糖,老人家就吃上了。
眨眼之间,二十个包子,粥也下去了,吃饱喝足。伙计们把家伙都撤下去,把桌子擦抹干净。“老三呐!给我写在帐上吧。”“老爷子,今儿个别写帐了。”“啊哈哈,为什么?”“有人请您的客,把饭帐给付了。”“胡说!到咱们的家门口来,让人家付饭帐?咱们只能付人家的饭帐。你怎么随便胡来呀!”“您看,他说了是您的侄子,不是外人!有些年没瞧见您了。”“哪儿呢?”“您看啊!”老三拿手这么一指,有人说话:“大爷!侄子我付了您的饭帐。”
老人家右手一推胡子,扭项观瞧:“这是谁?!”“哈哈,大爷您连我都不认得了!我家住在镇江瓜州,我爸爸张鼎是您的兄弟。”“噢!你是方儿啊!”“可不是我吗!”“我听说你不是广东学艺去了吗?”“大爷,我是学艺去了。”“你从家里头来呀?”“啊!”“你爸爸跟你妈都挺好的吗?”
“托大爷福,都很硬朗。”“那么你上这儿干什么来了?怎么大清早儿就来到我家?”“大爷,我有点事儿,我不好意思跟你提呀!”“孩子哎,咱们爷一辈子一辈的交情,有什么不能提的。孩子你坐下!”张方也知道老头的脾气性如烈火,这种人拿话一激他,他的脾气就上来:“大爷,我在广东龙门县清源山寒风岛祥慈观,跟我师父欧阳爷学艺十二年。大爷,可不是我吹呀!三棱凹面吕祖锥一条,六只枣核儿镖,还有三只迈门弩,师父起的外号叫病太岁。南七北六十三省练功夫的,他要能在我的跟前转仨圈,那就算他不辜负平生所学,几十年的力气没白费!”“啊哟,这么好的能耐呀!”“大爷,得把您刨出去。”石宝奎心说:还真不错,跟别人这么说,跟我还得把我刨出去。“好,往下说!”张方接下道:“我奉师命下山回家了。没想到我们镇江出了十八条命案,这个采花贼叫采花羽士陈道常,我顺便拿这十八条采花命案的主凶。蒙圣恩,钦封我为随行卫员伴差官,保护着年羹尧钦差,查办四川,开仓放粮。”“噢!方儿你做了官儿?”“可不嘛!大爷。但是水涨船高,不管我张方的官儿多大,您也是我大爷呀!您也跟我爸爸是朋友啊!”“哈哈哈,好孩子!对。后来呢?”“大爷您听我说,我跟我师叔童林带着我几个师兄,我们一块儿保着大人由打北京城出来。没想到到保定府清苑县,有大胆的贼人行刺。贼人是谁呀?一棵苗秃子义士马亮、红毛秃头狸子马俊。这爷儿俩为首带着一百多贼人,进了清苑县公馆,孩儿我全凭三棱凹面吕祖锥一条,跟我师叔童林我们爷儿几个把贼人全打跑了。可是大人十分震怒。这么多的贼人来到公馆行刺,你们没拿住一个,这怎么成呢?准备了公文一份,让我师哥多臂童子夏九龄跟我私访,分头追赶捉拿贼人。没想到我们碰上了,不但碰上红毛秃头狸子马俊,而且还碰上采花羽士陈道常,没想到他们逃奔大魔庄。两个魔鬼头,把这钦犯跟淫贼留在家中。”“咳!这两个东西可恨,怎么能容留这样的贼人呢?”“是啊,孩儿我夜晚之间跟我师哥夏九龄就去到他家。大爷,真没想到啊!这花面魔王袁金标、铁面魔王袁金豹两个魔鬼头这么大的能耐,当场一动手,我师哥夏九龄叫他们给逮住。孩儿我真急了,‘唰啦啦’一伸手我把三棱凹面吕祖锥亮将出来,跟贼人这么一战。哎哟!这一场凶杀恶战呐,无奈双拳难抵四手,猛虎不敌群狼。他们人太多,上百口子人围着孩子我一个呀,一不留神我的三棱凹面吕祖锥叫魔头袁金豹给打掉在他的院中,孩儿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!”
石老听了后,心想:见着我先说山,后说天,说完大塔,说旗杆,海子城门,骆驼象,什么大说什么!闹了半天,叫人家给打败了。便问:“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?”“您听着啊,来到村口外头,我可就发了愣。大爷,我、我、我在姥姥家的门口,叫人欺侮了,我寒碜不寒碜呐?哎,对!这寒碜。可我姥姥家门口的人不寒碜嘛,大爷连您都在内呀!孩子我叫人欺侮了您不管?”张方这么一说,老头一托胡子:“哈哈哈哈,哎,小子啊,你怎么不找我来呀?”张方心说有门,这一句话把老头子的火儿激上来了。“大爷,我不能找您呐!”说着就哭起来。石宝奎却劝道:“你先别哭,别难过,你怎么不找我呀?”“我想这个,大爷,我没孝顺过您呐!我拿二两点心、三两茶叶我孝敬您,算小子我一份孝心。我来到家门口,我就应当拜望拜望您,我给你磕个头。没想到我刚到这里遇上这事,我没孝敬您,我有什么脸儿上您家里头呀!我又一想,得了!离尚家台儿挺近的,我找我舅舅去吧。”老侠石宝奎点了点头:“你找你舅舅去了?”“咳!不找我舅舅我不生气,一找我舅舅我真生气!”“孩儿啊,你生什么气?”“我趴在地上跟我舅舅、舅妈磕头,我舅妈耷拉着脸子不大好看。问我你干什么来了?我就把这件事情这么一说,我舅舅这就穿衣裳,拿军刃。没想到,我舅舅给他们打趴下了!”
石宝奎眼一瞪:“这还了得!我给你捞面子去!”说罢就走。张方心里想笑,嘴上却说:“大爷,你先等一等。常言说的好,人老不讲筋骨为能,英雄出于年少。老人家九十高龄,一世的英名,倘若为这件事情被二魔所伤,孩子我吃罪不起!也把老人家的一世英名给葬送!您老人家岁数太大了。”嘿哟!
张方这小子真能做戏嘿!他用两手捋着老头的白胡子,一个劲地哆嗦。老人家一托颔下银髯,用手点指,仰天狂笑:“哈哈,孩儿啊!我闻战国廉颇年逾百岁而为将,东汉平津年近古稀而为相,他们一文一武都有超人头地的本领。何况老夫,虽然年迈,老马嘶风,雄心未减。孩儿啊!随我来!”张方高兴得直想跳高,我把老头激得连南北都不认得了。
爷儿俩一前一后下楼,出离了小饭馆来到自己家门口。石宝奎“乓、乓、乓”一拍门,伙计把门开了。石宝奎道:“你上后头去,告诉姑娘,把枪给我拿前边来,我要带着我这小侄子走趟大魔庄。我揍袁金标、袁金豹去!”
伙计不知道哪儿的事啊!往里走,一直到后面绣楼前,有婆子拦住。伙计把事情一提,婆子赶紧来到楼上,面见姑娘,给圣手嫦娥女石素兰把这事情说了。姑娘当时可就一愣,爹这是为什么啊?这双魔有多大胆子,又得罪老头子!来到里间屋门后一伸手,把老人家的枪拿出来,交给婆子,下了楼交给家人,家人拿着一直来到大门口外头。张方一瞧:九尺长的枪杆,一尺八寸长的枪头,鸭儿踊式锃明瓦亮,枪杆是腊杆的,比镜子面都亮,紫亮紫亮的,这是大枪。老人家把枪拿起来,“方儿啊,走!”直奔大魔庄去了。
这个时候,太阳都老高了,爷儿俩走近村口外的树林,里头有人往外探头。张方就瞧见了:“哟!我舅舅来了。”尚二爷不放心,知道哥哥石宝奎的脾气性如烈火,自己的外甥张方这嘴一点把门的没有,万一爷儿俩再吵起来,这个就麻烦了。尚二爷不能在东村口袁家坟呆着了,他转到大魔庄的西南树林边上来,一看哥哥石宝奎提着枪,气哼哼地往前起,张方在后边跟着。
张方一眼就瞧见了尚二爷了,说:“大爷,您瞧,那不是我舅舅吗!”“哎,我瞧见他了,他怎么又来了?”“哦,他,这是觉得不合适了?”“对!嘿嘿嘿,仔细看看他,他的膝盖上有土没有?爷儿俩往前走,可就来到了切近。
尚二爷很佩服张方,这小子鬼迷三道的,他真把老头子给捋出来了。要我请去,我准挨几口唾沫,便赶紧出来:“哥哥,您来了!”老侠石宝奎面沉似水,一捋颔下银髯:“啊!我来了,我不来,等你来呀!哼,你受累了。”
尚二爷听他说替外甥打贼受累,道:“唉,哥,这是我应尽的责任啊!”老头的眉毛都立起来了:“咳,我真没想到啊!兄弟,你,你会这么不争气!”
尚二爷一听,啊,可能因为自己护手钩叫袁金标、袁金豹给打掉了:“哥哥,嗯,谁让咱没能为呢!哥哥,小弟我跟人家一动手我才知道,我们家这十八趟形钩,原来在我爸爸那个时候就丢了,人家袁家都给偷去了,把咱们的钩招给化在里头了。这心里头这么一不痛快,这亮银钩叫人打掉了。我们爷儿俩没法子才出来,到了现在,我只能说到石家镇找您!”“尚老二,哥哥给你们爷儿俩挣挣面子去。你们爷儿俩顺他们大门口一直往东,由他东墙进去,设法寻找,他叫什么?夏、夏九龄啊。”“我师哥呀,随行卫员伴差官呐,我师叔童林的徒弟呀!”“哎,你们爷儿俩去找他,我从他的正门去,找魔鬼头儿。”老爷儿仨商议已定。老人家石宝奎一伸手,“唰”地一下,把镶牛皮的枪帽摘下来,往自己绒绳上一掖,右手提着大枪,带着这爷儿俩打大魔庄西村口进来。
大清早起,街上没人,路净人稀,这爷儿俩顺着袁家的门口往东奔他马号大门。石宝奎来到袁氏弟兄家门前,喊道:“开门!”门道里有家人坐着,听到叫门,赶忙站起来,“哗啦”一声响,门分左右。一看老侠来了,谁不认识啊。“哟!石老侠客爷您来了,小子们给您请安!”“起来,起来!告诉袁家弟兄,就说老夫我来了。”“老爷子您请进,我们给您通禀。”请着石老侠往里走,这大门可就开开,往里进二道门,再往里到屏风门转过来。
底下人已经通知了袁家弟兄。袁金标、袁金豹一见石宝奎来了,袁金标跟袁金豹说:“看来,咱们惹了祸!”袁金豹问:“哥哥,惹什么祸?”“因为你把尚义打了。”“唾!既然能打尚义,就能打石宝奎,兵来将挡,水来土屯!哥哥,别害怕,没关系!越怕,他就越吓。哥哥哎,您沉住气。这回,尚义咱们不在乎了,咱们还怕谁呀!石宝奎扔下八十奔九十的人了,人老不讲筋骨为能,他还能活几天呐!”这时候,老侠石宝奎已经进到当院。袁金标赶忙一躬到地:“老人家,清晨起来您就到了寒舍。恕我袁某未曾远迎,您多包涵!”老侠一笑:“袁金标、袁金豹你们两人出身绿林,还懂得绿林道德规矩,在我石宝奎眼皮底下,不能越礼胡为。这样哩,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也别说我石宝奎高抬贵手。你们在这安然自在的住了这么多年,没想到现在你们越理胡行,竟敢打了我的小弟尚义!哈哈,老夫岂能容你!”石老头子这一声长笑,笑得双魔起鸡皮疙瘩。袁金标又一躬到地,道:“老侠客爷不是这么个意思!我的孩子袁玉的朋友,您看就是他们二位,这位是红毛秃头狸子马俊,这位是陈道常陈道爷。我们不能不招待!没想到在这时候,有个姓夏的跟姓张的两个人来了,到这就要动手拿他们二位。我们也不知道为了什么,我们哥儿俩怎么着也不能让人家在我家里当场拿人呐!一动手我们把姓夏的给捉住,我们把姓张的也赶跑了。没想到银钩太保尚义,尚二爷也来了。爱屋及乌看佛敬僧,有老人家您在头喽,我们敢跟尚二爷无礼么,我们不敢。我们说了很多好话,尚二爷一瞪眼,不但要救人,而且要拿他们二位,这我们就不让了。我们把尚义尚二爷给赢了。老侠客,您怎么到这里来又说这话呀?”“哈哈哈!尚义是我的小弟弟,谁要动他一根汗毛,我就让他们给立根旗杆,你打了他,就等于打了我。相反的,陈道常在镇江有十八条命案,你们为什么容留这下贱的贼人在你的家里?红毛秃头狸子马俊保定府清苑县行刺,他是国家的钦犯!你们不守绿林道的规矩,你们这俩魔鬼头就找死!老夫也绝不能容!交出人来吧!”
袁金标还要对付,铁面魔王袁金豹“嚓楞楞楞”一翻鱼尾双锋钩:“姓石的,素常素往我们尊敬您,没想到您越来越厉害,得寸进尺!现在跟我弟兄瞪眼,难道说我弟兄二人惧怕于你?来!亮你的枪,二爷袁金豹跟你讨教讨教!”往前一赶步,“唰!”鱼尾双锋钩“嚓楞楞”一响,对准老侠哽嗓咽喉就来了。老侠石宝奎左右手一合大枪:“哈哈哈,你个二魔头,你敢骂我,你长着几个脑袋!”他一瞧这钩到了,就微然一下腰,前把一带自己的枪头,扣把一携,坐下腰去就横枪杆一个扫荡。袁金豹脚尖一点地,长腰刚一起,老人家又一背身,叫“霸王甩枪式”,就抽在袁金豹在后腰眼上,当时袁金豹的后腰就起了个大肉岗。他撒手扔了双钩,应声而倒出去一溜滚,袁金豹输了。袁金标这个时候把鱼尾双锋钩抄起来,照着老人家的后脑海“脑后摘筋儿”,“唰!”双钩就剁下来。老侠客爷腰腿特别的灵活,“鹞子翻身”,就看这大白胡子一仰,“唰”一调脸,这枪就对准袁金标的两只手的手腕子就拍。袁金标往后一撤步,老人家平枪一扎,枪走一条线,就在袁金标胯骨轴上捅了一个枪,血下来了。石宝奎刚要说话,猛然间屏风前头转过一个人来:“什么叫石宝奎呀?什么叫地行仙呐?我全不懂。你是鸡蛋,我打出蛋黄来!”石宝奎一听,噢!这是谁呀?在老夫前飞扬跋扈。“唰!”
把大枪扎在地上,左手一推颔下银髯,扭项观瞧,这个人从屏风前转过来。
有四尺来高,是个矮人,但是横下里有二尺,胳膊腿挺粗。一身蓝,绢帕缠头,煞着绒绳。一张脸面似黑锅底,一双蛤蟆眼,眼珠努到眶外,大狮子鼻,大鼻头,大嘴岔。石宝奎真不认得他。
原来这大魔庄正东,不远有个小村叫尤家庄。这个是尤家庄的,姓尤叫尤龙,有个外号叫三尺鬼尤龙。大爷袁金标的妻子,小丧门袁玉的母亲,就是尤龙的姐姐。尤龙没有多大的能耐。他能耐不成,可是他有一个特殊的本领,脑袋上长着一层癞皮疙瘩,很厚。这是什么本事啊?唉!他这个东西痒痒起来,你拿刀砍,他都不怕。说他痒痒之后想拿手挠挠,这没用,那皮太厚了。他用一个木头板,把钉子完全都钉在这板上,叫钉板,这尖都冲外这么一层。他得拿钉子板朝脑袋上拍,“乓乓乓!”甭说你拿刀砍,他什么也不在乎!所以人家给他起个外号叫三尺鬼尤龙。今儿个一清早上姐夫家来,刚到家门口,大门口开着呐,因为石老侠进来,他也进来。听家人说:“看来咱们袁家就要败家,人亡不人亡的不敢说!”尤龙一听,只气得怪叫如雷,“噔噔噔”直奔里跑。打屏风里转过来,一见是个胡子老头:“哈哈哈,什么人物?原来是个糟老头子!”往前一赶步,伸左手窝里发炮,当就一拳,照着老侠的胸口来了。石宝奎右手推银髯,往左边一推,左脚跟着往前一迈步,伸右手一按腕子,“噗!”把三尺鬼尤龙这手腕子就攥住了。顺手牵羊,往自己怀里一带,尤龙往前一栽身,石宝奎左手腕子这么一翻,就扣过来了。
插着五个手指头,掌心照着尤龙的脑瓜顶上,“啪!”就是一掌。尤龙心说:我要不把你这巴掌给震坏了,那才怪呐!哪知道老侠石宝奎单掌开碑击石如粉,这是气功啊!打肾眼一提这口气上来,运在掌心,“啪!”硬把三尺鬼尤龙的脑门给砸塌了,结果倒地身亡。袁金标、袁金豹一见这个阵势,撒腿就跑。尤其是采花羽士陈道常、红毛秃头狸子马俊,这两个更跑得快。顺着箭道一直往后,到西北大墙,越墙而过,到了村口外头。马俊跟陈道常站住。
你别看马俊,这是保定府清苑县行刺钦差的要犯,但是他不愿意跟陈道常一块儿,嫌陈道常是臭贼!对陈道常说:“得了!咱们俩这一道,你帮我,我帮你,也不错了。看起来,咱们俩从今天就得分手了。”马俊说完了,也不等陈道常说话,就走了。陈道常也不愿意跟马俊在一块。怎么?如果马俊在一旁,你胡作非为不行呀!人家大姑娘、小媳妇长得好的,你想办坏事能行吗?陈道常一想,我也去吧。脚底下趱动,就往西南去了。
这是大魔庄的西北村口外。往西南没有几里地,眼前头黑压压、雾尘尘,出现了一个村子。走着走着,就听见大墙的里面有妇女又说又笑。一听姑娘说笑,陈道常魂都要飞了。他往东墙靠,靠着东墙,跷着脚,隔着墙头往里瞧。哎哟!真瞧见了:里面是一片楼房,看不甚真。靠楼房的东山墙,有一个窗户,窗门开开,露着半截身一个姑娘。啊!这姑娘长得这个俊呀!乌黑的发髻,迎面高挑一个银片子,上面镶珠嵌宝,金丝高挑,一个粉绒球,突突乱颤。这姑娘长得这好看:瓜子一张脸,两道弯眉,一双大眼,双眼皮,长睫毛,有点吊眼梢,眼睛都会说话;鼻如玉柱唇似涂朱,一对元宝耳。上身穿玫瑰紫紧身小袄,扎着粉汗襟,葱心绿的散脚水裤,两只大红缎的南绣凤头小鞋。这姑娘左手摁着这个窗台,往东北方面瞧。在姑娘的南面一点,露着一个小丫鬟的半身,这小丫鬟也长得非常俊。身穿一身鹦哥绿,外罩青纱大坎肩,腰里系着粉汗巾,也是乌黑的头发,瓜子脸。很俊呐!陈道常看着眼睛发直:“无量佛!喔唷!”他在墙外一念佛,直勾勾这么一看。姑娘一瞧,就把窗户门关上了。哎呀!门掩了,梨花深院,粉墙儿高似青天。陈道常再想看人家姑娘一眼,就办不到了。
无精打采,他往南来,可就是东西向的一条街。他抹过头来往西。路北的广亮大门,过街的影壁,八棵门槐。再往前走,路南有个两层楼的荤铺。
唉,我吃点东西去!他进了饭馆。伙计赶紧迎接过来:“哟,道爷!今天吃饭可还早点。您怎么,您要用点饭吗?”“不错!楼上有地方吗?”陈道常就上了楼。来到后面的楼窗前头,要了四个菜,一壶酒,四张家常饼,一盘老虎酱,一碗鸡血酸辣汤。伙计在旁边侍候着:“道爷,您有什么事呀?”
“贫道打东村口进来,看见了路北的大户人家,是个财主?”“道爷,您好眼力!这是咱们这一带的首户财主。”“噢,他家里都什么人呀?”“家里头没什么人。只有一个老父亲,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。父女二人相依为命。”
“噢!无量佛。”伙计吓一跳:“道爷,您喊什么呀?”陈道常这个美呀:今夜晚间,我到他家里,跟这姑娘威逼成婚。然后我把这老头子一宰,我是又得人又得钱呐!看起来,酒不醉人人自醉,色不迷人人自迷。他看人家姑娘好,有利可图,不但要霸占人家姑娘,而且还要霸占人家的财产。把人家姑娘的老爹一杀,你也不琢磨琢磨,你办得到吗?!
采花羽士陈道常出了村,找个大树林,把草拔一拔,往地下这么一铺,盘膝打座,闭目息气养神。一靠大树,“哧呼哧呼”他就睡着了。也搭着昨天晚上一夜没睡,这觉儿醒来,半天多都过去了。虽然有点饥肠辘辘,他也不在乎。定更来天,陈道常站起来,在树林里转几个圈,恢复恢复精神,然后,出了树林。抬头看,满天星斗,月亮十分皎洁,清风阵阵,胸怀为之一畅。老道把道袍往后这么一撩,脚底下用力,“沙沙沙”施展夜行术,顺白天进村的道儿就来了。走到白天他看见姑娘这个地方,他可往南。约走了有半箭地左右,也就是到了这个院里东南角上,再往前可能是前院。这样,陈道常一拔腰起来,单胳膊肘扒墙头往里看:果然往南一排房一排房,还有很多的房子。眼前是个大花园,种了一些奇花异草,争香斗艳,浓郁芬芳,扑鼻喷香。在这北面的绣楼上有灯亮,照射出来,楼下是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坪。
南面是一片假山石。往西有房子、有墙、有门通到里院。
这个时候,陈道常一飘身,由东墙上下来,蹑足潜踪,攀花扶柳往前走,就来到这绣楼下边。脚尖点地,一长腰,“哧——”起来了,就抓住二层楼的前檐。脚后跟挂住檐头,施展“珍珠倒卷帘”的功夫,隔着横楣子往里看:果然,一个小丫鬟站在旁边,迎门的几案八仙桌,上垂首椅子上坐着一位千姣百媚的大姑娘。哎呀!这个姑娘装梳有点改了。迎面的银牌子摘掉,一个粉绸子的绢帕,把脑袋罩住。姑娘两只手,搭在一块,往自己膝盖上一放,在这里坐着。陈道常正瞧见呀!嘿呀!临近一点了,才看出这姑娘比花解语,比玉生香,千娇百媚,国色天香,确实是俊呀!就听姑娘说话:“春桃哇!泡点儿茶来。”丫鬟有点害怕:“小姐,黑灯瞎火的,我胆小!”姑娘把脸一沉:“自己家里有什么可怕的?你真气我!”这姑娘一生气,“唰”地一下站起来一挑帘,奔了里间屋。陈道常还纳闷呢?怎么我刚看这姑娘一眼,她怎么进了里间屋。这会儿,他就觉得有人蹬他的脚,陈道常就知道不好。
一个“老猿坠枝”,“唰”地一下,从楼上可就下来,云里翻个跟斗,脚扎实地。抬头往楼上看:就在前檐,站着这位大姑娘,左手拿着把弹弓,斜插里背着弹囊。正赶上陈道常脚扎地,抬头往上看的时间。就瞧这姑娘右手扣弦,一撒后把,“突”,这弹真叫快呀!正打在陈道常的脑门儿上。“啪”,没把陈道常给痛死。“无量佛,哟,喔唷!”他拿着左手一捂自己的脑门,没想到第二弹正砸在他左手手背上,“啪!”“哎呀!”左手一撒。他右手又去了,第三个弹飞打在他右手上。“哎呀!”他抹头就跑。原来这个姑娘就是圣首嫦娥女石素兰姑娘。因为早晨外头进来人说,老爷子要枪,到大魔庄打魔鬼头去。这姑娘有点不放心,老爹爹走了怎么还不回来呀?带着丫鬟春桃把东边楼窗的窗户开开,主仆两人往东北方向看,才四里地就是大魔庄。
没想到陈道常一念佛,姑娘瞧见老道就把窗门关上。春桃还问呢:“哟!姑娘,咱不是看老爷子吗?怎么又关上楼窗了。”“你没听见那个念佛的。”
“听见了,他不是个出家道人吗?”“那是个坏人!”春桃害怕:“呀!那可怎么好呀,一会儿老爷子回来可得说说。”“春桃你不明白!待会儿老爷子回来,你一跟老爷子提这事,老爷子准说咱不好。姑娘家不守闺门之道,私自把楼窗开了往外瞧。这行吗?”“要说可也是,咱们主仆都得挨骂!”
“对呀,得了!谁也甭告诉了。今天晚上如此这般,我都准备好了。”两人商定,吃完晚饭,主仆两人,在外间屋呆着。陈道常一来,施展“珍珠倒卷帘”,往里一看,姑娘就瞧见了。她假装一生气,一挑帘,到里间屋把弹囊挂好,插把弹弓拿起来。从后窗出去,飞身形上房,打算上前檐把他踢下来,结果陈道常跳下来。陈道常撒腿往南跑,弹打连珠,“啪啪啪”,打得陈道常龇牙咧嘴,疼痛难忍!什么后脑勺儿,屁股蛋儿,后脊背都挨上弹儿了。
眼前头就是这片假山。打假山后头转过一个人来:“陈道常呀!”“啊!”
差点儿吓死陈道常。原来正是病太岁张方。
咱们还得说说大魔庄,宝枪打二魔,掌震三尺鬼。袁家的人“呼啦啦”
都奔后门逃跑了。正这个时候,多臂童子夏九龄、太保尚义、病太岁张方,爷儿仨把军刃都带齐了,由角门过来了。张方把夏九龄叫过来,给石老侠行礼。“噢,噢……”石老侠赶紧伸手相搀:“少侠客,你们带着公文吗?”
“我们全带着公文呢!”“这死了人了,叫我拿巴掌给他拍死的。这样吧,方儿,你跟着你的师哥,你们俩人赶奔县里前去报案,查收袁家的财产。事情办完了,让他们把死尸埋了。然后你们回石家镇,咱们在家里见!”张方点了点头。说好了以后,老哥儿俩先回家了。这小哥儿俩先把本村地方找来,叫他看了公文,叫他看守死尸,然后才赶奔县里。报了案以后,仵作到现场验了尸,填了尸格掩埋了。把袁家的财产完全都查没入官,派地方守着。一切事情办完了,小哥儿俩这才回家。说真的,有半天多的工夫了。等来到了石家,从新面见石老侠跟尚二爷。大家伙儿坐下来,张方这才先说自己的事:“刚才呀,跟您你老哥儿俩前后说得净是瞎话!”就把自己打下山到家,如何本地出十八条人命案,我怎么捉的贼,追赶陈道常的事情完全都说完,老侠明白了。九龄也把自己的事情跟师父的事情以及两次杭州擂、下南七省的事情完全都说了。一直到晚上,才预备一桌丰盛的酒席,款等这小哥儿俩。
爷儿四个坐下了,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。张方觉着要解解小手。张方一个人出来,他奔东院的茅房。在这时候突然发现了一条黑影,“唰”,由大墙后面翻上来。啊!这不是陈道常吗?这小子干什么来了。张方在后面可就跟上了。从假山往北,张方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姐姐石素兰招来的麻烦。就在假山的后头等着。果然这顿弹弓叫姑娘把陈道常打的亡魂皆冒。张方等着他快到了,猛地一长身,一亮三棱凹面吕祖锥:“陈道常,你哪儿跑!”陈道常一眼就看见张方了:“唉呀!我怎么在这最危险的时候遇见他呀?!”陈道常往东一跑呀,迎面姑娘在前檐站着。陈道常亡魂皆冒,往西跑越大墙,撒腿如飞,他跑了。张方可喊:“别打!石大姐,我是张方!”张方这嗓子很高呀。猛然间,西边有人说话:“什么人?到老夫的家中搅闹!”这个时候姑娘可从房上下来。张方也转过来了:“大爷,这不是我大姐吗!”这个时候,石大姑娘可就到了跟前儿。石宝奎问:“孩儿呀,你这是干什么呢?怎么上这儿来?”张方把刚才的事都说了。这老哥儿俩跟夏九龄都在客厅里喝酒,一听这边有响动,让九龄别动,哥儿俩出来。到现在老头一问,姑娘把事情也说了。“噢!这情有可原。你还认得不认得,这不是镇江瓜州张家庄你叔叔张鼎的儿子张方吗!小的时候你们不是在一块玩过吗!方儿,这是你大姐。”姑娘一瞧:“哟!真是张大兄弟,刚才打着你没有?”“差一点,把我这小辫上水上漂大钱都给打没了!我就是追这个恶贼,从家中追到山西姥姥的家门口,才跟你们爷儿几个见着。刚才发现陈道常,想追他,石姐姐拿弹一打我,我估摸着贼跑了。”“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总有一天他会跑不了的!”“大爷,您说的这个一点不假!”爷儿几个往回来,重新洗手落座,又喝上了。
老侠石宝奎喝着喝着心事上了心头。由于刚才的事情,使老人家想到男大当婚,女大当聘,闺女素兰不小了。如果说门不当、户不对,人家也不敢要,我也舍不得把孩子聘出去。门当户对的也不容易!喝着酒,看到了夏九龄,这个小孩长得又好,刚才九龄也把自己的事情全说了。他是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海川童侠客的弟子,随行卫员办差官。将来真是保着大人查办四川完毕以后,这小孩也能得个一官半职。家里我又有钱,我又不指着挣钱养家,这个孩子要跟我的闺女结为连理,可是天成一对,地就一双呀!但是,人家这么好看的小伙儿,这么好的能耐,名门之后,现任官职,人家能没媳妇吗?
老侠不好意思提,张方瞧出来了。张方站起来说:“舅舅,您跟我哥哥先喝着酒啊。大爷咱们爷儿俩外面说句话!”“嗳,哈哈哈,好好好!贤侄九龄,二弟你们爷儿俩先喝着。”这爷儿俩出来,挑帘栊下台阶,往东没走几步。
张方站住:“大爷,您刚才喝着喝着酒您不喝了。停杯不饮,我看您有心事。”
“好孩子,你聪明得很。大爷真有心事!”“您老人家这心事,我说出来,您一定佩服!您看我姐姐不小了,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。您看我师哥长得也好,又是现任官,又是将门之后,将来也错不了。您惦记把我姐姐许配给九龄,您又不知道人家有媳妇没有?难以启齿,对不对?!”“嘿!呵……”
老头乐着朝张方脑门上给了一巴掌:“哈哈哈,小子,真是的,你呀,说的全对!但不知道这个话怎么提呢?”“咱爷儿俩回去,这事儿您别管。您交给我张方!”爷儿俩回去落座。张方保媒,夏九龄招亲石家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