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叹·思古
冥冥深林兮树木郁郁。
山参差以崭岩兮,阜杳杳以蔽日。
悲余心之悁悁兮,目眇眇而遗泣。
风骚屑以摇木兮,云吸吸以湫戾。
悲余生之无欢兮,愁倥偬於山陆。
旦徘徊於长阪兮,夕彷徨而独宿。
发披披以鬤鬤兮,躬劬劳而瘏悴。
魂俇俇而南行兮,泣沾襟而濡袂。
心婵媛而无告兮,口噤闭而不言。
违郢都之旧闾兮,回湘、沅而远迁。
念余邦之横陷兮,宗鬼神之无次。
闵先嗣之中绝兮,心惶惑而自悲。
聊浮游於山陿兮,步周流於江畔。
临深水而长啸兮,且倘佯而氾观。
兴离骚之微文兮,冀灵修之壹悟。
还余车於南郢兮,复往轨於初古。
道修远其难迁兮,伤余心之不能已。
背三五之典刑兮,绝洪范之辟纪。
播规矩以背度兮,错权衡而任意。
操绳墨而放弃兮,倾容幸而侍侧。
甘棠枯於丰草兮,藜棘树於中庭。
西施斥於北宫兮,仳倠倚於弥楹。
乌获戚而骖乘兮,燕公操於马圉。
蒯聩登於清府兮,咎繇弃而在野。
盖见兹以永叹兮,欲登阶而狐疑。
乘白水而高骛兮,因徙弛而长词。
叹曰:倘佯垆阪沼水深兮,容与汉渚涕淫淫兮,
钟牙已死谁为声兮?纤阿不御焉舒情兮,
曾哀凄欷心离离兮,还顾高丘泣如洒兮。
“九叹·思古”译文及注释
译文
幽暗不明的山林,树木密密层层生长茂盛。
山势高峻岩石峥嵘,峰峦遮天蔽日天色阴郁。
可怜啊心中无限惆怅,举目远眺涕泣涟涟。
秋风萧萧摇动百草,云气浮动卷曲滚滚布满天空。
人生毫无欢乐只余悲伤,久居深山野岭忧愁困苦。
白天在山坡上徘徊游荡,夜晚形单影吊独宿山间。
我披头散发容貌萎靡,身心劳苦憔悴病卧在床。
心神不定匆匆南行,涕泪交流沾湿了衣裳。
愁思缠绕又能向谁诉说,只能紧闭双唇沉默不语。
离开我的家乡郢都,经过湘江沅水流放至远方。
惦念我的祖国横遭灾难,祖庙混乱鬼神无人祭祀。
哀怜祖先事业由此中断,心中恐惧疑惑独自悲伤。
暂且漫步徘徊在山谷之中,再到江边四处游荡。
面对深渊引吭高歌,徜徉漫游四处观望。
申发《离骚》的隐约讽喻,希望君王能够最终醒悟。
能让我的马车返回郢都,遵循先王辙迹决不改向。
郢都道路遥远啊我实难回还,黯然神伤啊我无法自已。
君王背离三皇五帝的常法,断绝《洪范》的准则纪纲。
放弃圆规直尺违背法度,丢开称物权衡任意估量。
认真执行法纪的遭受放逐,侧头安身的能够近君旁。
棠梨枝叶枯萎而野草却丰盛啊,把蒺藜荆棘种满庭院中央。
美女西施被斥冷宫之中,丑妇仳倠得宠搔首堂前。
莽夫乌获作为贴身警卫,让燕公操劳在马房之中。
蒯瞶叛逆无义却能进宗庙,皋陶贤明圣智被弃逐远方。
看到如此世界使我长叹啊,想要进身规劝又犹豫惊慌。
还是从白水之上远走高飞趁此退身隐居永别君王。
可叹啊:徜徉在垆山坡上,池水深深我彷徨。徘徊汉水之滨,涕泪涟涟流连彷徨。
子期伯牙已死,谁能知晓弹妙音?纤阿不能驾驭车马,怎能发挥力量?
无限悲哀凄凉,心痛欲裂如刀绞。回望楚国方向,眼泪抛洒不断。
注释
冥冥:幽暗不明。
郁郁:葱郁,繁茂。
参差(cēn cī):不齐貌。
崭岩:高峻的山势。
崭:古通“巉”,高而险峻。
阜:阜丘,土丘。
杳杳:幽暗深广。
悁悁(yuān yuān):忿怒的样子。
眇眇:极目远望的样子。
遗泣:留下泣声。
骚屑:形容风呼啸的声音。
吸吸:形容云气浮动的样子。
湫(qiū)戾:卷曲的样子。
倥偬(kǒng zǒng):困苦窘迫。
山陆:山间和陆地。陆,大土堆。
徘徊:来回游荡。长阪:亦作“ 长坂 ”,长长高坡。
彷徨:犹豫不决。
披披:散乱的样子。
鬤鬤(ránɡ ránɡ):头发纷乱的样子。
躬:自身。劬劳:过分劳苦,辛劳。瘏(tú)悴:疲病,疲惫憔悴。
俇俇(ɡuànɡ ɡuànɡ):犹“惶惶”,恐惧不安、心神不定的样子。
濡:沾湿。袂(mèi):衣袖。
婵媛:情思牵萦。
噤闭:闭口不做声。
闾:乡里。巷里。
横陷:意外陷落。
宗鬼神:宗族祖先的鬼神。
无次:失去次第,指没有人祭祀。
闵:忧虑,担心。
先嗣:先祖事业的继续。中绝:中断。
惶惑:惶恐疑惑。
陿(xiá):同“峡”,峡谷。
长啸:长声呼啸。
倘佯(cháng yáng):同“徜徉”,往来盘旋。
泛观:纵观,广泛地浏览。
兴:创作。
微文:隐约讽喻的文章。
灵修:有修为之神灵。讽指楚王。灵,神修,美。
壹悟:一悟,专一醒悟。
往轨:往日之轨道。
初古:犹远古。
修远:修为遥远。
已:止。
三五:指三皇五帝。
典刑:旧法,常规。
洪范:《尚书》篇名。洪,大。范,方法,规范。相传为周灭商后二年,箕子向周武王陈述“天地之大法”,提出了帝王治理国家必须遵守的九种根本大法,即“洪范九畴”。辟纪:法纪。
背度:违背法度。
错:错置。
绳墨:木工的墨线。喻法度。
倾容:即侧头安身的人。倾,歪斜。容,容身。
甘棠:即杜梨,高大的落叶乔木,春华秋实,花色白,果实圆而小,味涩可食。
藜棘:蒺藜和棘刺。
仳倠(pǐ suī):古代丑女的名。《淮南子·修务》载:“虽粉白黛黑弗能为美者,嫫母、仳倠也。”弥:遍及。楹:堂前的直柱。
乌获:乌获:人名,战国时大力士,秦国人,与任鄙、孟说齐名。秦武王崇好力士,罗致并宠用他们,皆至大官。他力能举百钧,年八十余岁。后用作力士的泛称。戚:亲近,亲密。骖乘:在车右边陪乘,是近侍警卫。
燕公:即邵公,姓姬名奭,被周武王封于燕,故曰燕公,也称燕邵公。马圉:养马的地方。
蒯瞶(kuǎi guì):人名,春秋时期卫灵公的太子。由于不顺其亲,欲害其后母。清府:清府:即清庙,也即宗庙。由于宗庙肃然清静,所以被称为清庙。
咎繇:即皋陶,舜时的法官,公正无私,为传说中的司法之祖。
盖:大概,皆因。
白水:神话中的水名,据说发源于昆仑山,相传饮之可以不死。高骛:高远奔驰。
徙弛:退却。长辞:通“长辞”,长久告别。
垆:山名。阪:山坡。沼:水池。
容与:徘徊。汉:汉水。渚:水中间的小块陆地。淫淫:泪流不断的样子。
钟牙:指钟子期和俞伯牙,春秋时人,精于音律。
纤阿:古神话中御月运行的女神。御:驾驶马车。
曾:通“增”,更加。欷:欷歔,哽咽。离离:割裂的样子。
还顾:环顾。
“九叹·思古”鉴赏
赏析
这首诗主要叙写战国时期楚国诗人屈原被放逐后,行走江湖,无人理解,孤苦而无所适从,进退两难的悲苦情景。全诗设喻形象贴切,格调凄清忧伤。
诗文起笔便设置了一个幽暗凄清的自然环境:屈原独自一人徘徊在空旷的山野,心情凄楚抑郁,在渲嚷嘈杂之声已然沉寂之际展开了内心独白。他先是想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,遭到放逐,离开故国郢都,流落在沅湘蛮荒之地。虽说境遇如此,但他仍然挂念着邦国宗族的兴衰存亡。
《九叹·思古》诗文可以分为三层:
第一层是从首句到“且倘佯而泛观”。这一层起笔描写阴森的森林和荒芜的大山,为屈原代言,抒发了诗人被排挤、被流放在沅湘蛮荒之地后的孤独、困苦和徘徊、失意、悲伤心情。
第二层是从“ 兴《离骚》之微文兮”到“因徙弛而长词”。这一层直写屈原悲哀、困苦的原因。这一层诗人用了很大篇幅,用历史人物来比喻、对比屈原的怀才不遇,欲忠心报国,却遭受奸邪谗言,不见信于君王,更被排挤流放,返国无望的悲惨结局。
第三层是从“叹曰:倘佯垆阪”到末句。这一层倾诉了屈原没有知音,怀才不遇,报国无门的忧伤心情。这其实也明示和表达了屈原真正的伤心和悲哀是在于见疑与君王,不得效力国家。
创作背景
西汉的刘向对屈原的忠信节操深为追念,感慨屈原被放逐在山川之间,尚且思念君王,悲叹自己不能为君出力,于是作《九叹》借以表白自己的志向。本篇是其中的第八篇。
刘向简介
先秦·刘向的简介
刘向(约前77—前6) 原名更生,字子政,祖籍沛郡(今属江苏徐州)人。西汉经学家、目录学家、文学家。刘向的散文主要是秦疏和校雠古书的“叙录”,较有名的有《谏营昌陵疏》和《战国策叙录》,叙事简约,理论畅达、舒缓平易是其主要特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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述志令
孤始举孝廉,年少,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,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,欲为一郡守,好作政教,以建立名誉,使世士明知之;故在济南,始除残去秽,平心选举,违迕诸常侍。以为强豪所忿,恐致家祸,故以病还。
去官之后,年纪尚少,顾视同岁中,年有五十,未名为老。内自图之,从此却去二十年,待天下清,乃与同岁中始举者等耳。故以四时归乡里,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,欲秋夏读书,冬春射猎,求底下之地,欲以泥水自蔽,绝宾客往来之望。然不能得如意。
后徵为都尉,迁典军校尉,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,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,然后题墓道言“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”,此其志也。而遭值董卓之难,兴举义兵。是时合兵能多得耳,然常自损,不欲多之;所以然者,多兵意盛,与强敌争,倘更为祸始。故汴水之战数千,后还到扬州更募,亦复不过三千人,此其本志有限也。
后领兖州,破降黄巾三十万众。又袁术僭号于九江,下皆称臣,名门曰建号门,衣被皆为天子之制,两妇预争为皇后。志计已定,人有劝术使遂即帝位,露布天下,答言“曹公尚在,未可也”。后孤讨禽其四将,获其人众,遂使术穷亡解沮,发病而死。及至袁绍据河北,兵势强盛,孤自度势,实不敌之;但计投死为国,以义灭身,足垂于后。幸而破绍,枭其二子。又刘表自以为宗室),包藏奸心,乍前乍却,以观世事,据有当州,孤复定之,遂平天下。身为宰相,人臣之贵已极,意望已过矣。
今孤言此,若为自大,欲人言尽,故无讳耳。设使国家无有孤,不知当几人称帝,几人称王!或者人见孤强盛,又性不信天命之事,恐私心相评,言有不逊之志,妄相忖度,每用耿耿。齐桓、晋文所以垂称至今日者,以其兵势广大,犹能奉事周室也。《论语》云:“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周之德可谓至德矣。”夫能以大事小也。昔乐毅走赵,赵王欲与之图燕。乐毅伏而垂泣,对曰:“臣事昭王,犹事大王;臣若获戾,放在他国,没世然后已,不忍谋赵之徒隶,况燕后嗣乎!”胡亥之杀蒙恬也,恬曰:“自吾先人及至子孙,积信于秦三世矣;今臣将兵三十余万,其势足以背叛,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,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。”孤每读此二人书,未尝不怆然流涕也。孤祖、父以至孤身,皆当亲重之任,可谓见信者矣,以及子桓兄弟,过于三世矣。
孤非徒对诸君说此也,常以语妻妾,皆令深知此意。孤谓之言:“顾我万年之后,汝曹皆当出嫁,欲令传道我心,使他人皆知之。”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。所以勤勤恳恳叙心腹者,见周公有《金縢》之书以自明,恐人不信之故。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,以还执事,归就武平侯国,实不可也。何者?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。既为子孙计,又己败则国家倾危,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,此所不得为也。前朝恩封三子为侯,固辞不受,今更欲受之,非欲复以为荣,欲以为外援,为万安计。
孤闻介推之避晋封,申胥之逃楚赏,未尝不舍书而叹,有以自省也。奉国威灵,仗钺征伐,推弱以克强,处小而禽大。意之所图,动无违事,心之所虑,何向不济,遂荡平天下,不辱主命。可谓天助汉室,非人力也。然封兼四县,食户三万,何德堪之!江湖未静,不可让位;至于邑土,可得而辞。今上还阳夏、柘、苦三县户二万,但食武平万户,且以分损谤议,少减孤之责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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予始读翱《复性书》三篇,曰:此《中庸》之义疏尔。智者诚其性,当读《中庸》;愚者虽读此不晓也,不作可焉。又读《与韩侍郎荐贤书》,以谓翱特穷时愤世无荐己者,故丁宁如此;使其得志,亦未必。以韩为秦汉间好侠行义之一豪俊,亦善论人者也。最后读《幽怀赋》,然后置书而叹,叹已复读,不自休。恨,翱不生于今,不得与之交;又恨予不得生翱时,与翱上下其论也删。
凡昔翱一时人,有道而能文者,莫若韩愈。愈尝有赋矣,不过羡二鸟之光荣,叹一饱之无时尔。此其心使光荣而饱,则不复云矣。若翱独不然,其赋曰:“众嚣嚣而杂处兮,成叹老而嗟卑;视予心之不然兮,虑行道之犹非。”又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,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,以为忧必。呜呼!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,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?
然翱幸不生今时,见今之事,则其忧又甚矣。奈何今之人不忧也?余行天下,见人多矣,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,又皆贱远,与翱无异;其余光荣而饱者,一闻忧世之言,不以为狂人,则以为病痴子,不怒则笑之矣。呜呼,在位而不肯自忧,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,可叹也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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